趙四美
摘要:齊梁古意,明為古題,實為新聲。就詩歌體式而言,齊梁古意詩非古詩的詩體風格;就內容來說,其取古詩之題材和主題,但無深意;從意象角度分析,齊梁詩把詠古變成寫景的寫實傾向。
關鍵詞:《玉臺新詠》;擬古;古意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4-056-02
一
《玉臺新詠》南朝陳徐陵編,成書約在梁朝末年。其《序》云:“撰錄艷歌,凡為十卷。”可知《玉臺新詠》旨在描寫閨情,所收的詩歌均為宮體詩。故此書常為后人所詬蔽。明胡應麟說:“《玉臺》但輯閨房一體。”清紀容舒也說:“按此書之例,非詞關閨圍者不收。”宮體詩反映了南朝統(tǒng)治階級荒淫的生活,詩歌浮靡、放蕩,是詩之墮落,也是“亡國之音。”這種說法是不無道理的。然《玉臺》也并非一無是處,經過學界多年的研究,肯定了它的一些價值。本文僅就《玉臺》所收錄的題為“古意”的詩和部分擬古詩進行研究分析.窺探“古意”自漢魏至齊梁的變遷。
經統(tǒng)計《玉臺》所收題為“古意”的詩共有十七首,均為齊梁時所作。從詩論角度來看,“古意”更多的指漢魏以來的古詩傳統(tǒng),主要以漢詩的特征為標準。就內涵而言,古意指漢詩抒情言志具有普世性和公理性的特質;就藝術而言,漢詩的古意意象渾融、深厚溫婉。而漢詩的“古意”在魏詩中得到了延續(xù)。漢魏古意是五言古詩成熟表現出的特有風貌,至唐,詩人們常對漢魏古詩的特征和創(chuàng)作原理進行發(fā)揮,但僅僅只是模仿而己,對其特質方而是鮮少論及的。
從詩題出發(fā),“古意”與擬古相似但又不同,古意詩擬古的意味明顯削弱。擬古一體自漢便有,漢代有模擬楚辭的風尚,自建安后,擬古之風漸盛。明胡應麟《詩藪》外編卷一:“建安以還,人好擬古,自三百、十九、樂府、饒歌,幾于充棟汗牛。”曹魏時曹植的《美女篇》是最早的模擬之作,題目上最早表明“擬”字的是曹魏時期何晏的《擬古二首》,即《言志詩》。兩晉時數量增多,由傅玄、陸機開啟擬古之風后,至劉宋發(fā)展到高潮,并延續(xù)至齊梁詩壇,但齊梁時擬作逐漸減少,并由古意詩取而代之。
二
所謂“古意”,即取古詩之意蘊,化成新詩。“古意”詩從劉宋至齊梁的轉變,江淹是個起到重要作用的人物。它的《雜體詩三十首》以精煉濃縮的形式總結了劉宋以前五言古詩的題材、詩體隨時代發(fā)展變化的史實,又反照出其后齊梁五言近體詩、體式表現出來的巨大變化。以江淹的雜擬為界,可以說他就是對劉宋擬古詩的一個總結,同時也開啟了齊梁古意詩的發(fā)展趨向。
齊梁的《古意》詩一般只取古詩的題材和主題,多無深意。齊梁古意,明為古題,實為新聲。正如聞一多先生就認為“齊梁‘古意、‘擬古一類是宮體詩曖昧的體而”,這種說法似乎過于絕對,但也不無道理。齊梁古意與擬古確已相差甚遠,它只是借古意之名,表達新聲而已。
在內容上,齊梁古意多取思婦為主題,以“妾”對“君”的幾吻表現艷情,如鮑令暉《古意贈今人》:“月月望君歸,年年不解綖。”王融《古意二首》:“逰禽暮知反,行人獨不歸。”沈約《古意》:“佇立日已暮,戚戚苦人腸。”吳均的《和蕭洗馬子顯古意詩》六首,都以“妾”思君為主題,內容均以古意作為詩題展開情景的想象,實為古意掩映下的宮體詩。
此外齊梁時的這些題為“古意”之作,更多的是敘寫閨情,大都篇幅短小,語言明轉,消解了男女之情的隱喻抒寫,專注于表現口常生活女子的情思,把纖細的景物描寫與幽怨的相思之情相結合,展現出宮體詩綺靡浮艷的情調.表現出古詩由“古”趨“近”的傾向。如:蕭子范《春望古意》:“光景斜漢宮,橫梁照彩虹。春情寄柳色,鳥語出梅中。氛氳閨里思,逶迤水上風。落花徒入戶,何解妾床空?”全詩寫景與閨情相結合,乃是一種纏綿細弱之聲。又何子朗《和虞記室騫古意詩》:“美人弄白日,灼灼當春牖。清鏡對蛾眉,新花弄玉于。”則寫得更似宮體了。沈約《古意》:“錦衾無獨暖,羅衣空自香。明月雖外照,寧知心內傷?”也是近乎艷詞。
三
在表現手法上,古意詩沒有了古詩興寄的傳統(tǒng),也非古詩的詩體風格,其創(chuàng)作方法更似齊梁詠物類近體詩。首先就體式而言,句式以五言為主,句數以四句、八句為多,從形式上基本將古體詩變?yōu)樾麦w詩。吳均的《和蕭洗馬子顯古意詩》六首,其中第五首:“妾家在橫塘,發(fā)艷小長干。”,全為八句新體詩,甚至使用了晉宋擬古詩不用的吳聲歌中的常見意象。王樞的《古意應蕭信武教詩》為十句新體,通過思婦喂蠶、采蓮、望見雙燕的情景暗示其思君之情,融合了南朝樂府民歌中的典型意象,表現于法已經完全不同于古詩。梁武帝《古意二首》每首均十句,也是近體。故古意詩并非擬古詩的體制,而是逐漸趨向新辨體了。
其次,注重細節(jié)的描寫。劉孝綽的《古意》寫獨守空閨的思婦,期盼良人而傷感:“春樓怨難守,玉階空自傷。”當她好不容易度過了漫長的白晝,到了晚上入睡時,便不知不覺地做了一個夢。下面是對她的夢的描寫:“相思昏望絕,宿昔夢容光。魂交忽在御,轉側定他鄉(xiāng)。徒然居枕席,誰與同衣裳?空使蘭膏夜,炯炯對繁霜。”這一段對夢境的描寫十分真切。“魂交”兩句寫出夢境恍惚迷離的特點,而當她從夢中醒來時,這才發(fā)現原來仍然是一人獨寢,這就更加重了她內心的失望與傷感,她不禁痛苦地問道:“徒然居枕席,誰與同衣裳?”作者時而寫夢中,時而寫夢醒,委婉曲折地把思婦的苦苦期盼表現得十分動人。對人物的心理活動作細膩委婉的描寫是宮體詩的又一特色,所以可以說說,“古意”只是添加了古詩元素的新體詩。
從意象角度入于,我們仍能看出漢魏五古至齊梁新聲的演變。以下可以“秋風團扇之嘆”為例進行分析:
詠扇的詩歌始于西漢班婕妤《詠扇》,該詩通過營構夏暑見用、秋涼遭棄的扇意象,表現了班婕妤恩寵難久的哀怨情調。詩人用語隱微、哀怨幽深,使這首詩更加凄怨含蓄,委婉動人。詩中以“紈扇”自比,以柔弱清麗的筆觸,托物興寄。鐘嶸《詩品》評曰:“《團扇》短章,辭旨清捷,怨深文綺,得匹婦之致。”詩中從始至終均未提到女性的不幸,但字里行問都情真意切,耐人尋味。清王夫之也高度評價《團扇詩》:“為漢人有高過《國風》者,此類是也。”
班婕妤在詩歌中所建構的團扇意象及其哀怨情調,在后世詠扇詩文中得以沿襲。魏晉時期以詠扇賦興盛一時,在內容上較兩漢呈現出個性化傾向。至齊梁,文風漸變,追求詞句藻麗,音律工整,詠扇詩也隨之染上了宮體氣息,或被視為詠物詩,或在詠史之作中被宮體詩退卻了初期詠扇詩哀怨的情感,喪失了固有的“士不遇”的深層意蘊,取而代之的是扇子成為一種審美對象。如:梁陰鏗《班婕妤怨》、梁王僧孺《為姬人怨詩》等詩中皆淡化對班婕妤道德層而的刻畫,內容“傷于輕艷”,格調低微。何遜《與虞記室諸人詠扇》則描繪了一種脂粉香膩、艷冶嬌媚的女性美,已經是宮體詩了。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大概窺見漢魏五古中的團扇如何由詠古詩演變?yōu)閷懢霸姷摹?傊豆乓狻吩娭皇且怨艦轭},表現的則是與當時人生活情趣相符合的內容,已經喪失了效仿古人詩體的原始意義,而且多數采用新體,這就造成了古今詩體界限的模糊、因而這也直接導致了齊梁以后擬古詩逐漸減少,而“古意”詩增多并取代了“擬古”詩的狀況。古意詩在某種程度上也與齊梁流行的宮體詩相結合,直到初唐盧照鄰《長安古意》的出現,古意詩才復歸漢魏“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