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宇文正YUWENZHENG臺灣《聯合報》副刊組主任臺灣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美國南加大東亞所碩士,有作品集十余部
有位作家對我說,編輯的星座,第一名,絕對是“你們細心、第六感強烈的巨蟹座”。我對自己到底是不是個“細心”的人感到困惑,日常看稿子,不是被紙割傷就是被釘書針刺到。這一點那位作家也常領教,自從有一次吃飯時我碰倒了他的水杯,以后他一見到我站起來,便雙手護住他的杯子。但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閱讀上頭,讓版面錯誤率減至最低,確是我念茲在茲的。我感興趣的是,編輯的“第六感”指的是什么?
最近聯副(臺灣《聯合報》副刊)有個版面,5月30日星期六,每個月最后一周《周末書房》,主文是邀請青年小說家黃崇凱撰寫的《書市觀察》。聯副是預作版,美編催得緊,通常七八天以前就得把版組好,讓她先設計,但是崇凱的專欄多半當周星期一才來,只好估個大約字數,請美編把那塊版面空下來;而《周末書房》主圖照例是朱德庸針對創作、出版、閱讀的諷刺漫畫。他一次給我好幾幅,讓我自行搭配。主文還沒影子,只能隨意挑選,這一周我選了一幅持槍的人,槍托上架著一本書,書本擋住了瞄準的準星;等到崇凱稿子一來我吃了一驚,那標題是:“戰爭與廢棄的生命”。我問同事:“你們有沒有覺得我是女巫?”又如作家吳敏顯曾來一稿,文中提到一位老人家,稿子照例得排隊等待。刊出后吳大哥來信告訴我,文中那位老前輩已仙逝,那篇文章成了悼念文,而刊登當日,恰是他的頭七。這種巧合經常上演,可惜過去沒有隨手把例子記下來。
而有時美編把版組好了拿給我一看,才發覺版面上的標題,相互在對話。例如某日主文是高翊峰的小說《泡沫戰爭》,同日刊路寒袖詩《58度的炮彈》;某日刊武俠小說《快刀》,刊頭是向明詩《真還不夠老》,底下有篇小品文《時間!你在開什么玩笑?》;吳鈞堯小說《惡地形》,同日有李敏勇的《墓志銘風景》系列:《文明的荒地綻開思想之花》。
也有標題之間形成耐人尋味的反思。例如瓦歷斯·諾干的散文《周而復始》,底下有篇極短篇標題作《懸宕》;有日刊蔣勛美學系列《情既相逢,與君兩無相涉》,右上角是沈眠的詩《她的愁城我的困》。這種編版過程中無心插柳的小趣味,俯拾即是,常令我覺得“版面”這個東西,自有它的磁場,好像主編之外,還有另一個主編。
我們還常遇上一種情況,某篇稿子,忽然因突發狀況被撤下來。這種突發情況包括重要文壇訊息、作家過世的悼念詩文,或是發生大地震、海嘯、氣爆,而有感時慨世悲憫之作傳來,都須立即張羅版面,撤稿換版。怪的是,那些曾被撤換的稿子,它的命運,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撤下來,千辛萬苦才終于見報。這我不能舉例,作家肯定要問:為什么是我?
又有另一種巧合,某位女作家一稿先后投給了《人間》(臺灣《中國時報》副刊)和《聯副》,也許前者回復她沒收到,以為不用,無意造成了一稿兩投。本來只要一方登了,另一邊棄之即可,世事就這樣巧,那稿子分別在兩位主編抽屜里躺了兩三個月后,真就在同一天被刊出,毫無轉寰余地。
紫微斗數里的昌曲功名,可以精密地算到流月、流日,我不會算,可是……或許,主編之外,真有另一位主編……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