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朝

編者按:馬可·波羅與他的故事《馬可·波羅游記》,早已家喻戶曉、婦孺皆知。馬可·波羅是13世紀來自意大利威尼斯的旅行家和商人,據稱其17歲時開始隨父親和叔叔游歷世界,曾在中國生活17年,受到元朝忽必烈可汗的接見;曾訪問當時中國的許多古城,到過西南部的云南和東南地區。《馬可·波羅游記》描述了當時富饒中國的景象,激起了歐洲人對東方的熱烈向往,對以后新航路的開辟產生了巨大影響,他甚至成為中國和意大利兩國自古以來友好交流的見證。近日,美劇巨制《馬可·波羅》又掀起了一股“馬可·波羅”熱。其實,國內外歷史學界對“馬可·波羅是否來過中國”以及“《馬可·波羅游記》如何成書”的爭論從未停息過。
馬可·波羅,這位出生于意大利威尼斯的商人,因為一本《馬可·波羅游記》而為全世界的人民所熟知。他在游記中對元朝時中國社會狀況繪聲繪色的描述,在當時的歐洲引起巨大轟動,書中對中國“黃金遍地,香料盈野”的夸張說法,更是激起西方人對東方神秘大國的無限憧憬。
然而一本《馬可·波羅游記》是否就足以證明馬可·波羅一定來過中國?書中所描繪的景象是他親眼所見還是道聽途說?馬可·波羅留給世人的是真相還是彌天大謊?這些歷史都沒有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案,始終徘徊于否定與肯定之間,爭論如同潮起潮落。
質疑之聲的涌現
對馬可·波羅的質疑之聲,早在《馬可·波羅游記》成書之時已然出現。書中對中國地理、事物的描述,遠超出當時歐洲人的認知極限,保守的歐洲人認為這只是一本“荒誕不經的神話”。存于佛羅倫薩國家圖書館的《馬可·波羅游記》抄本的抄寫者阿梅利奧·博阿吉西,在1392年甚至表達出這樣的態度:“我所抄寫的威尼斯馬可·波羅先生的書到此為止……這本為消遣和排憂而抄寫的書,盡管看起來難以置信,但他所說的不是撒謊,甚至他談的也不是一些神跡,他所談的事很可能是真實的,但我不相信。”這種質疑之聲在現在看來,完全歸咎于當時西方人的認知局限。《馬可·波羅游記》中對當時中國社會、事物的描繪,雖有一些夸大成分和不準確之處,但仍最大程度地還原了當時中國的社會狀況,而且對某些制度、技術詳細的介紹甚至與中國史料中的記載無異。
當時的元朝正處于中國古代經濟、科技鼎盛發展的時期,所取得的科技成果遠遠超出當時歐洲人的所見所聞,一些歐洲人產生懷疑也在情理之中。隨著新航路的開辟和中西方交流不斷加深,《馬可·波羅游記》中的一些描繪也得到了證實,所謂的一些質疑也就煙消云散了;之后此書不但受到西方人的大力推崇,還被譽為“世界第一奇書”。
歷史的這一篇章就此翻過,但我們仍沒有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追尋真相的腳步還在繼續。
19世紀90年代,英國研究馬可·波羅的專家、也是《馬可·波羅游記》英譯本的譯者——亨利·玉爾就在其所譯的《馬可·波羅游記》的導言中指出許多紕漏:像中國古代最為著名的長城、漢字、印刷術、茶葉等事物均未有記載;像中國的一些大城市不用漢語而用波斯語或韃靼語;對成吉思汗之死及其子孫世系關系甚至出現錯誤……他雖然指出書中存在的一系列錯誤,但并未對馬可·波羅是否到過中國產生質疑。
1966年,德國慕尼黑大學教授福赫伯在其一篇名為《蒙古帝國時期的中西接觸》的報告中指出:馬可·波羅把回族人思瑪因向忽必烈進獻拋石機的功勞算在了自己的頭上,但據可靠史料證明,當時的馬可·波羅還在去中國的途中;而馬可·波羅聲稱自己在揚州做過官,但卻沒有留下任何記載可以說明確實如此;同時馬可·波羅在書中從未提及中國茶葉和漢字等事物的問題也讓人產生疑問。這些問題使他對“波羅一家長期住在中國”一說產生懷疑。但他也只是懷疑,并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疑問的準確性,最后,他只好“姑且認為他還是到過中國”。
1979年,美國學者約翰·海格爾在檢讀《馬可·波羅游記》全文時,亦發現其中存在許多矛盾和可疑之處,并撰成《馬可·波羅到過中國嗎?——從內證看到的問題》一文,認為馬可·波羅可能只到過北京,除此以外對其他各地的記載都只是有所耳聞而已。1982年,英國維多利亞和艾爾伯特博物館遠東部的克雷格·克魯納斯在《泰晤士報》發表了《馬可·波羅到過中國沒有?》的文章,繼續對馬可·波羅的中國之行提出質疑。
1995年,前英國不列顛圖書館中國部主任弗郎西絲·伍德編寫的《馬可·波羅到過中國嗎?》一書問世,她作為“馬可·波羅到過中國”的否定者,在書中提出了諸多疑點。她指出,馬可·波羅一行的事跡在浩繁的漢文文獻中的缺失,這一點就頗“耐人尋味”;她甚至認為馬可·波羅連黑海以外的地區也沒有到過,而且在威尼斯的檔案中也未有提及其家族與中國有直接接觸。此書舉證甚多,泛泛而看,貌似“馬可·波羅從未來過中國”在西方人眼中已成定論。
針鋒相對的反駁
相對于外國學者的廣泛質疑,中國多數學者則傾向于“馬可·波羅到過中國”的說法。這里首先要說明的是:馬可·波羅雖然聲稱自己在中國生活了17年,但自元世祖末年至19世紀60年代,中國人從未聽說過此人的名字。中國人對馬可·波羅的知曉,始于1874年映堂居士發表于《中西聞見錄》第二十一號上的《元代西人入中國述》一文。從那時起,中國人才漸漸熟知馬可·波羅和《馬可·波羅游記》。在中國人眼中,馬可·波羅的中國之行帶給我們的是一種民族自豪感。雖然中國史書未記其人,但因為《馬可·波羅游記》中對中國事物的細致描寫,使得多數中國人寧可信其有;而且相關學者還拿出有力的證據,與西方學者據理力爭。
早在1941年,中國元史研究專家楊志玖先生就在歷史文獻中找到一條極有價值的記載:“遣兀魯、阿必失呵、火者三人取道馬八兒,往阿魯渾大王位下”,其中3位使者的名字恰巧與《馬可·波羅游記》中所提到的3位波斯使者的名字完全吻合。他的這一發現隨即得到大多數中外學者的認可,并被廣泛引用,成為證實馬可·波羅中國之行最具權威的論據。這條史料雖然很有價值,但也只是間接證據,在尋找直接史料證據的道路上,中國學者任重而道遠。楊先生作為“馬可·波羅到過中國”的堅信者,還與國外學者展開一場“針尖對麥芒”的激烈爭論,對海格爾與克魯納斯兩人的觀點進行了一一反駁。在伍德的著作面世之后,他的反駁也隨之而來,認為史書存在“漏記”并不能作為否定任何一部“游記”的充分論據;他還對伍德的某些疑問予以澄清且對伍德著作本身存在的邏輯問題加以批評指正,從而明確地回答:“馬可·波羅到過中國!”
一些中國學者為了聲援楊先生的觀點,甚至對馬可·波羅在中國的旅程路線和年代做出細微的考證。至于為何中國史籍中從未出現馬可·波羅此人,楊先生還給出這樣的解釋:“在元代,先后于馬可來華的西方人并留有‘游記’的為數不少,像小亞美尼亞國王海屯,意大利教士柏朗嘉賓、鄂多立克,法國教士魯布魯克,摩洛哥旅行家伊本·伯圖素等,他們在中國史籍均無跡可尋;就連元末來華的羅馬教皇使者馬黎諾里于1342年到達上都向元順帝獻馬一事,《元史》亦只記馬而不述獻馬人。以此類推,馬可不見中國經傳并非反常。”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中國多數學者對“馬可·波羅的中國之行”持肯定觀點,但仍然理性地承認其“游記”中確實存在一些夸大與不實之處。
至此,關于“馬可·波羅是否來過中國?”這一爭論已明顯分成兩派:一是否定者,二為肯定者。兩派各有其理,相持不下。爭論結果依然未見分曉,歷史的真相仍被薄霧籠罩著。兩派的紛爭看似已經平息,但誰都沒有停下繼續尋找可靠證據的步伐。
爭論背后的焦點
這個爭論的背后還存在著這樣一個問題:假如馬可·波羅從未到過中國,那么一本被世人稱道的奇書是如何寫成的呢?
關于這個問題的回答,持否定觀點的學者認為,《馬可·波羅游記》的故事藍本很有可能是馬可·波羅在游歷于中亞、西亞時,從到過中國的波斯人口中得到的“二手故事”;然后再加以整合,構思成屬于自己的故事。也有學者認為,馬可·波羅可能是將他人所寫的游記照搬到自己的書中。不管到底哪種說法屬實,這兩種說法都表明書中所寫的并非馬可·波羅的親身經歷,這也恰恰印證了為什么書中會存在一些失實之處。
而關于《馬可·波羅游記》之所以出現很多紕漏,“馬可·波羅到過中國”的肯定者則有更為理性的解釋:馬可·波羅與魯思梯謙諾共同簽名的《馬可·波羅游記》初稿已經失傳,現在保存最早的寫本也經過改定和加工;而且在此后的譯本里,還出現譯者自行添加的內容,如賴麥錫在譯本中就加入了更多生動夸張的故事和許多不見于其他版本的情節,其之后的譯者更是照此譯本加以翻譯與添加。他們的目的或許只是為了增加“游記”本身的趣味性和可讀性,但也在無意間降低了《馬可·波羅游記》作為一部史料的嚴謹性,從而使書中出現多處與馬可·波羅本人無關的事,更令世人產生種種疑問。
雖然《馬可·波羅游記》中的種種紕漏一直為史學家所詬病,但其記載的內容也并不是無可稱道之處。書中對杭州有過如此描述:“杭州當時稱行在,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商業興隆,有12種行業,每種行業有12000戶;城中有一個大湖,周圍達30英里,風景優美。”這一記載并不是空穴來風,在中國宋代古籍中得到印證。不僅如此,書中對蘇州的橋、北京的盧溝橋等記載也使學者為之驚嘆。
目前,國內外學者們都承認《馬可·波羅游記》在開拓東西方交流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那么我們又何必去計較馬可·波羅是誰呢?或許“馬可·波羅”這個名字不一定是指某個特定的人,可能指的是當時的一批東西方交通的開拓者。“馬可·波羅”就是他們的代名詞,《馬可·波羅游記》就是他們當時歷險經歷的總結。
《馬可·波羅游記》不經意間拉開了歐洲征服大海、進軍世界的大幕。正是這本“奇書”激發了歐洲人去東方尋找財富的夢想。當帶著對黃金、香料強烈渴望的歐洲人勇敢踏上大海的征程,屬于歐洲的“航海時代”來臨,在東西方之間交流不斷加深的進程中,世界也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游記”中所描繪的富有而神秘的東方古國,也更真實地呈現在歐洲人的眼中。一本《馬可·波羅游記》所帶來的深遠意義也使得“馬可·波羅是誰?他是否來過中國?”這一爭論多少顯得無足輕重。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