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晚宴

唐 離

1817年一個寒冷的晚上，畫家本杰明·羅伯特·海登在倫敦的家里設宴招待朋友們，詩人約翰·濟慈和威廉·華茲華斯分別出現在門口。當時濟慈只有22歲，正要放棄他的醫學研究獻身于詩歌，該晚宴的目的之一就是把嶄露頭角的濟慈介紹給已經功成名就的華茲華斯。

當天晚上出現的還有散文家查爾斯·蘭姆，這個小個子非常迷人。蘭姆非常興奮，因為他終于可以享受一點笑聲和不斷斟滿的葡萄酒了。因為他一直在照顧發瘋的妹妹瑪麗，自從瑪麗在暴怒之下刺死了他們的母親之后，蘭姆就一直負責照顧她。蘭姆要幾年后才開始寫他那傳世的《伊利亞隨筆》。餐桌上還有一位政府官員，年輕的探險家約瑟夫·里奇，而他也要在將來才會在非洲遠征中丟了性命。

客人們要走到海登的工作室可不容易，而濟慈最遠，從他住的小村斯特德到倫敦城的中心區有三英里，在1817年，算是從農村進城。首先濟慈走過一片田野，穿過一段小樹林，然后進入城市的街道，走過商店和市場，還會經過家具廠和瓷器場。濟慈很可能剛過午就出發了，因為按照當時的慣例，周日的晚餐在3：30開始。濟慈一定穿著他的大外套。后來，在1820年的一個冬天，他忘記了穿這件大衣，結果導致大出血，這對肺結核患者來說無異于死刑執行令。

在12月28日的日記里，海登稱這頓晚飯為“不朽的晚宴”。晚宴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是慶祝他最重要、規模最大的歷史畫《基督進入耶路撒冷》進展順利。在海登的工作室，濟慈、華茲華斯和蘭姆會看到海登的這幅巨型畫作，三位藝術家的臉都被海登畫進了人群里。海登畫了大量歷史和宗教畫，但是銷量不太好。

海頓生前一直追求作為歷史畫家的榮耀，為此他創造了巨型畫幅比如《拉撒路的復活》，但是現在這些畫幾乎都被人遺忘了。讓他獲得一定名聲的是他的日記和自傳，其中有些華麗而敏銳的句子。晚年的海登因為欠債四次入獄，他最終感覺被時代遺棄而自殺身亡。他的一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華茲華斯的名句：“青年時我們以喜樂開始，到頭來只得沮喪和瘋狂。”

事實上，死亡的陰影困擾著這頓晚宴。晚宴之后不出一年，里奇在尋找尼日爾河源頭的探險中死亡。短短三年之后，濟慈因肺結核死于羅馬。“沒有留下不朽之作我就這樣死了，”他在1820年說，“但我熱愛萬物美的原則。如果我有時間，一定能讓人們記住我。”一句“如果我有時間”簡直讓人心碎。至于華茲華斯，到了那天晚上，他寫詩的天賦幾乎消失殆盡，以后漫長的時間都用來寫公文和修改未發表的“序曲”，結果只是改得更糟。1850年的版本與1805年的相比，幾乎所有的讀者都喜歡1805年的。

海登和其他人在后來提起這頓“不朽的晚宴”的時候并沒有記錄當晚談話的內容，海登沒有記下客人們說了什么，華茲華斯在日記里回憶說，他朗誦了米爾頓的詩，用“圣保羅教堂的葬禮鐘聲和亨德爾的音樂相混雜的語調”，而濟慈顯然背誦了他的一首離不開“山神、農牧神、鴿子和白云”的詩。令人稱奇的是這些人之間的化學反應和他們的友誼，這種藝術家間的激勵和啟發，催生了膾炙人口的名作。比如，在閱讀海登寫的兩篇文章后，濟慈才寫下了他的代表作《希臘古甕頌》。

而所有的嘉賓都懶得記下當晚的菜單，不過你可以猜測，會有烤牛肉、約克郡布丁和各色蔬菜，海登或者說那些廚房的廚娘和女仆們貢獻了這些菜肴。這頓飯之所以不朽不是因為美味佳肴，而是因為高品質的談話。如果要拍成電影，將會是藝術電影《與安德烈共進晚餐》那樣的，而不是票房很高的《朱莉與朱莉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