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糖

阿爾弗萊德·希區柯克

邁克爾警探一開始就對這個案子感興趣。不管怎樣，當他護送芭芭拉小姐從醫院回家時，他不再是一個粗獷硬朗的警探了。醫院的緊急手術并沒有挽回芭芭拉小姐妹妹的生命。

他慢慢地開著車，芭芭拉小姐端正地坐在他旁邊。邁克爾警探想起那些已被人們遺忘的日子：星期天早晨，兩個小女孩準備到街上的教堂做禮拜，她們戴著白手套，穿著有襯里的裙子，頭上扎著兩個系有緞帶的辮子……現在，她們中有一位去世了，是被一個歹徒掐死的。兇手有可能出現在街上的每一幢屋子里，這使街坊四鄰人心惶惶。

邁克爾警探在庭院車道的陰暗處剎住汽車，并替芭芭拉小姐打開車門。他隨芭芭拉小姐來到屋里。

燈光下，邁克爾警探發現屋里干凈整齊。

芭芭拉小姐已經75歲了，她的兩只眼睛在輪廓美好、布滿皺紋的臉上如同兩個憂愁的藍色水池。她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和善地說：“邁克爾先生請隨便坐，喝茶嗎？”

“好吧。”

“我知道你要問些問題，請問吧。”

芭芭拉小姐平靜地講述著她的故事。她和她的孿生妹妹單獨居住在這里，很少娛樂，偶爾和她們僅有的三兩個朋友喝喝茶、玩玩橋牌……

邁克爾警探清清喉嚨說：“現在，請您談談今晚的事……”

“白天沒有任何預兆晚上會有事。”她說，聲音有點發抖，“下午我用新軋碎的椰子做了一些椰子糖，偶爾做點糖是我的嗜好，也是我們家的習慣。”

她吸了口氣說：“離我們這條街不遠有一家窮人，一位年輕女人獨自帶4個孩子，其中兩個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就像我和我妹妹。”

邁克爾警探點點頭，兩個小孿生姐妹和兩個老孿生姐妹可能會培養出一種密切的關系。

“我們常常在雜貨店看到她們，或看見她們在街上玩。在過去的一年多里，我和妹妹常為孩子們做些小事情，幫幫他們。”

“你們真好。”邁克爾警探說。

“我們喜歡孩子，喜歡和他們一起歡樂。我們聽說那對孿生姐妹中有一個生病了，我便去找醫生，孩子對我說想吃我做的糖。我安慰她說，下次來一定給她帶些椰子糖。”

“今晚你妹妹去送椰子糖了？”

芭芭拉小姐點點頭，淚光在眼中閃耀：“但她根本就沒有送到！她的久久未歸使我不安，我便打電話給那邊公寓的管理員，請我妹妹接電話。但他說她不在那里，也沒有去過那里。”

她陷在了回憶中，柔軟的嘴唇抿成一條痛苦的線：“我出去找她，發現她……她在雜貨店旁邊黑暗的小巷里。”

她雙手緊握著放在膝蓋上，繼續說：“我走過那里，聽到輕輕的呻吟聲，然后我看見她倒在那里的影子。他打傷她的頭……他搶走皮包后還吃了那些糖……”她全身一陣顫抖，“受傷的人在他腳邊，他還吃糖！”

“也許是個吸毒的人，”邁克爾警探說，“嗜糖是個標志。”

“我妹妹告訴我，那是個年輕人，個子很高，臉上有個W型疤痕。”她哽住了，臉色慘白。

“芭芭拉小姐，我為你安排在別的地方過夜吧。”

“謝謝，不用了，這是我的房子，我不想離開它。”

“好吧。”邁克爾警探說，“不過，我必須提醒你，這個案子是過去一個多月以來這一帶所發生的第四個搶劫事件，可能還有別的，只是我們不知道。而你妹妹是頭一個喪命的人。”

芭芭拉小姐問：“都是同一個年輕人干的嗎？”

邁克爾警探起身說：“我們不能肯定。但有一位女士在失去知覺前看了他一眼，她描述的和你一樣，包括面頰上的W型疤痕。”

邁克爾警探回到總局發布命令：“逮捕一個高個子、二十多歲、臉上有W型傷疤的嫌疑犯，他在搶劫時殺人。”

從這以后，邁克爾警探每天晚上開車在芭芭拉小姐家附近巡邏。每天晚上天一黑，芭芭拉小姐就走出那幢老房子，朝西走過雜貨店，過十字路口，再走完下一條街，然后原路返回。她在妹妹下葬后開始做這種夜間巡禮，風雨無阻，就好像悲傷在逼迫她去重踏那些道路，感受妹妹所遭遇的痛苦。邁克爾警探真替她擔心，因為那個殺人兇手有可能就在黑暗的樹影里。

3個星期后，邁克爾警探和往常一樣，守在一個廣告牌后面注視著對面的道路。芭芭拉小姐邁著優雅的步子從黑暗中走出來，邁克爾警探不希望她成為歹徒攻擊的目標，正斜穿街道要去阻攔她時，突然一個高高的人影貓著腰從胡同口的黑影里出來，然后一手勒住芭芭拉小姐的脖子，一手搶她的皮包。

“站住！”邁克爾警探大聲喊。那個人把芭芭拉小姐摔在路邊，逃向雜貨店的后面。

芭芭拉小姐急忙站起來，攔住邁克爾警探。“邁克爾先生！”她抓住他的手臂，“邁克爾先生，我不知道你在這兒。”

“看在老天爺的份兒上，芭芭拉小姐，請你放開我！那個家伙逃走了！”

“邁克爾先生，別為我冒險，他可能帶有武器。”

“芭芭拉小姐！”他著急得要命，雙手使勁想從她的抓握中掙脫。芭芭拉小姐向后倒在地上，同時發出一聲叫喊。

“芭芭拉小姐，我不是故意的……”邁克爾警探扶她起來。

回到警局的邁克爾警探心里很不舒服。突然，聯絡中心的警察在門口喊他。

“什么事？”

“我想已經找到那個專從身后掐人的兇手了。”

“在哪兒？”

“沿河街114號的弗利公寓。”

邁克爾警探趕到弗利公寓，在一間令人窒息的房間里看到一個倒在床邊的尸體。

“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嗎？”邁克爾警探端詳著那張有疤痕的瘦臉問。

一個警察回答：“看樣子是，他的傷疤太獨特了。”

邁克爾警探走到衣櫥前，里面堆滿了死者搶來的各式女用提包。哪一個是芭芭拉小姐的呢？他記得好像是一個小手提袋，深色鑲白邊。邁克爾警探撿起一個鑲白條、樣式很舊的藍色皮包，打開包，里面有一塊包著糖紙的椰子糖。endprint

“醫生！”邁克爾警探大聲問，“他是怎么死的？我要你現在就告訴我。”

“這個歹徒死于中毒，他服了砒霜。”

“化驗室的人在地板上找到的小薄紙是老式糖果店用來包糖的。”另一個警察說。

邁克爾警探對此并沒有感到驚訝。

芭芭拉小姐身披法蘭絨睡袍，把邁克爾警探領進客廳。

“抱歉，吵醒你了。”邁克爾警探說，“不過，我需要這么做。”

“要喝茶嗎？”

邁克爾警探凝視著她，嘆了口氣說：“這次不喝了，請坐。”她在沙發邊上坐下來，雙手靜靜地擱在膝蓋上。

邁克爾警探問：“你的皮包是暗藍色帶白邊的嗎？”

“是的，那是我的，我相信你已經找到它了。”

“是在一個年輕的死者房間里找到的，他的臉上有W型疤痕。”他發現她的唇邊有細微的笑意。

邁克爾警探吼道：“芭芭拉小姐，你把我騙了！”

“哦，不，邁克爾先生！我沒騙你！”

“你拿自己作誘餌，每天晚上出來散步的目的是等他回來，希望他攻擊你。而你攔住我，是好讓他拿著你的皮包和里面的東西逃走……也許里面有點兒現鈔，還有摻有砒霜的糖！”邁克爾警探額頭上的青筋爆起，“你扔給他含有砒霜的糖，他幾乎全都吃了！”

“全都吃了？”

邁克爾警探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他從弗利公寓里拿來的糖，并小心地剝開糖紙說：“這是塞在皮包角的一個，他沒有吃，你承認不承認這是你做的？”

芭芭拉小姐慢慢地站起來說：“那是一塊可愛的糖，邁克爾先生。”突然，她趁邁克爾警探不備，一把抓過那塊糖丟進嘴里吞了下去。

邁克爾警探瞠目結舌地看著面帶微笑的芭芭拉小姐。

“邁克爾先生，我吃的是有毒的糖嗎？”

他搖搖頭說：“我相信你有勇氣做任何事情，芭芭拉小姐，你剛剛吃了一塊有毒的糖，但我相信，一塊糖里的含毒量不足以殺死你。”

“你會以毀滅證據逮捕我嗎？”

“我不能那么做。”邁克爾警探說，“即使我們可以證明你做了一塊有毒的糖，可你并沒有請任何人吃，而那個皮包卻是罪犯攻擊你的證據。”

芭芭拉小姐陪他走到門口：“邁克爾先生，你愿意再來喝茶嗎？”

邁克爾警探打量了她一會兒說：“不，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再見你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