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皮爾斯：鋼刀刺不倒的男人

潘謹勤

很多年后，保羅·皮爾斯談到1998年選秀的那個夜晚，搖搖頭，言簡意賅地說：“如墜冰窖。”

當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如此討厭當時還是波士頓凱爾特人隊的后衛丹尼·安吉。每次安吉面對洛杉磯湖人隊打出極佳的數據時，皮爾斯都會撇撇嘴：“不過是運氣好。”但1998年，安吉是凱爾特人隊的總經理。他聽說過當時任凱爾特人隊的主教練里克·皮蒂諾的訓練方式，“就好像進入地獄”。更讓他抓狂的是，作為1998屆新秀最好的小前鋒，他也被認為是最全面的球員，居然直到第10位才被選中。

皮爾斯甚至還沒有消化選秀給他帶來的“驚喜”，他以及整個NBA聽到了更驚人的消息，NBA老板與球員之間的勞資談判破裂，NBA“lock out”（停擺）。按照官方的解釋，就是在協議未能達成之前，NBA所有的球館都將被封閉。對皮爾斯來說，這個消息喜憂參半，他不知道何時可以去NBA打球，但他又可以像鴕鳥般將腦袋埋進沙子里，回避自己為凱爾特人隊效力的現實。

“我當時的確不想去波士頓，甚至不想穿上凱爾特人隊的球衣。”皮爾斯說。

1999年1月20日，NBA總裁大衛·斯特恩宣布停擺結束，1998——1999賽季，常規賽從82場縮水為50場，皮爾斯的凱爾特人隊的生涯從這一刻正式開始。

“我告訴自己，我是一個職業球員，去哪兒都只需要好好打球。”皮爾斯說，“當我穿上綠色球衣，我就是一位凱爾特人隊球員，這不可能改變。”而且他還有更重要的目標，他說：“有9支球隊沒有選我，有9位球員排在我的前面，我要證明這一切是錯誤的。”

皮爾斯沒有想到的是，凱爾特人隊對他的態度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重視和熱情得多。

皮蒂諾在選秀大會之前，從未想過能得到皮爾斯，他說：“保羅在第9位還沒有被選中，我欣喜若狂，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我和丹尼都知道他到底有多棒，我們都在心里說：‘嘿，我們撿到寶了。”

外界對皮爾斯在凱爾特人隊的前景并不看好，因為他們已經擁有兩位可以打小前鋒的球員：身高2.03米的安托萬·沃克，能打大、小前鋒，是1997——1998賽季凱爾特人隊的得分王;羅恩·墨瑟與皮爾斯身高同為2.01米，可以打小前鋒與得分后衛，是1997——1998賽季凱爾特人隊的二號得分手。以NBA球隊的常規操作手段，新秀在賽季剛開始都會替補上場，但皮蒂諾做出另類的決定，從第一場球開始，他就讓皮爾斯首發，且待在習慣的小前鋒位置。

《波士頓環球報》追蹤凱爾特人隊的記者有些驚訝，但皮蒂諾的回答讓他啞口無言：“在這支球隊里，只有皮爾斯擁有最強的斗志。”

凱爾特人隊在1986年拿到球隊歷史上的第16個總冠軍，是NBA當之無愧的霸主，但20世紀90年代，昔日霸主已然沉淪，在新秀賽季之前，凱爾特人隊連續3個賽季沒能進入季后賽，1996——1997賽季更是只贏了15場球，在聯盟東部墊底。在一支沒有資格進軍季后賽的球隊效力，球員很容易喪失對勝利的渴望。

皮爾斯是一個例外，用凱爾特人隊的中鋒托尼·巴蒂的話來說：“無論何時，只要保羅·皮爾斯上場，他就想贏，用盡一切辦法都只為了贏球。”

1998——1999賽季，凱爾特人隊的第一場比賽，也是皮爾斯的第一場NBA比賽，他拿到19分、9個籃板、5次助攻，一組可以讓一名新秀為之自豪的全面的數據，但皮爾斯耷拉著腦袋走進更衣室，他說：“我們輸了，我不能原諒自己。”

皮蒂諾讓皮爾斯打首發的決定，并沒有引起凱爾特人隊球員的反彈，因為他們從未覺得皮爾斯是一個新秀，沃克說：“皮爾斯在場上極為冷靜，就好像他已經在NBA打了10個賽季了。”更實際的理由是，在那支凱爾特人隊里沒有任何球員訓練比皮爾斯更刻苦。像他的隊友一樣，皮爾斯也會晚上跑去酒吧，肆意玩鬧，巴蒂說：“皮爾斯玩起來比誰都瘋。”而第二天一大早，當其他凱爾特人隊球員走進球館時，皮爾斯已經練得滿身大汗。

“如果我們9：30進訓練館，皮爾斯在7點半就已經開始訓練了。”巴蒂說，“這真的不可想象，他跑得比我們任何人都快。他訓練時，我們還在睡覺。沒有人能像他那么刻苦，要知道他已經是我們最好的球員之一了。”

刻苦訓練的效果非常明顯，新秀賽季，皮爾斯場均拿到16.5分、6.4個籃板、2.4次助攻、1.7次搶斷，投進176個3分球，位居全隊第一，還入選了1998——1999賽季的NBA最佳新秀陣容。巴蒂還記得皮爾斯的一個習慣，每投進一個球，他都會念念有詞，巴蒂說：“有一次我聽得很清楚，他每投中一個球，就會喊一個選秀時排在他之前的球員名字。”

安吉說：“保羅·皮爾斯讓我想起了拉里·伯德。”伯德是凱爾特人隊歷史上最好的小前鋒，也是NBA歷史上最好的小前鋒之一，這個評價證明，皮爾斯已經完全融入凱爾特人隊，贏得了波士頓人的認可。

1999——2000賽季，是皮爾斯打他的第一個完整的NBA賽季。這時，他已經與沃克平起平坐。為了能給他騰位置，皮蒂諾甚至交易了墨瑟，讓皮爾斯有更多的出手機會。就在這個賽季，皮爾斯場均拿到19.5分，他與沃克組成波士頓“雙子星”，讓對手防不勝防，他們都有低位單打的能力，也都能投射3分球，波士頓看到了他們光明的未來，而皮爾斯的命運也與凱爾特人隊聯系在一起。

但就在2000年9月，命運與皮爾斯開了一個玩笑。

9月25日凌晨，皮爾斯與巴蒂和巴蒂的哥們兒去了波士頓一家酒吧，巴蒂去了衛生間，等他出來，皮爾斯渾身是血，躺倒在地上。

現場看到這一切的酒吧工作人員后來透露，皮爾斯當時試圖搭訕兩位姑娘，結果有一位男子走過來，說：“嘿，這是我妹妹。”皮爾斯后退，表示他什么都沒做，但災難降臨，一群人圍過來，先用香檳酒瓶砸在他的腦袋上，然后就是拳打腳踢，最后，幾把刀子捅了過來，皮爾斯轟然倒地。

巴蒂掀開皮爾斯的衣服，發現他的胸部中了一刀，皮爾斯不自然地用手捂住傷口，防止血流得更多，而他的肩膀上也中了6刀。巴蒂抱住皮爾斯，將他送入車中，瘋狂加速開往醫院。就在急診室里，皮爾斯口齒清晰地問：“我這是要死了嗎？”

幸運的是，最重的那一刀插進了皮爾斯的肺，但離心臟還有幾厘米。

醫生使用了先進的微創手術，而不是打開皮爾斯的胸膛，皮爾斯只在醫院待了4天就出院了，然后休養了3個星期就回到了球館。這是一個奇跡。

這位“鐵人”的心有些脆弱，他的身邊總是圍著安保人員，因為球隊擔心他再度受到攻擊。他說：“我幾乎每天都要看心理醫生，感覺自己要崩潰了。”他不斷地翻看各地親人、好友與球迷的來信，也不錯過任何一個電話。“我希望能得到父親的消息。”皮爾斯說。22歲的他，在這一刻無比希望得到來自父親的關懷。

喬·皮爾斯或許聽說了他的消息，卻沒有任何回應。他的哥哥斯蒂夫·霍澤不斷給喬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喬的妻子：“我們都為保羅·皮爾斯祈禱，但我們組建了新的家庭，他不想再與過去發生聯系了。”

皮爾斯的家人最后一次見到喬，還是皮爾斯高中時候的事兒了，當時皮爾斯的大哥杰馬爾·霍澤在一個籃球訓練營中偶然碰到喬，他質問喬為何不與皮爾斯聯系，喬一聲不吭地走開了。杰馬爾沖著喬的背影大喊：“你有那么好的一個兒子，卻不知道珍惜，你會后悔的！”

沒有人知道喬到底有沒有后悔，在皮爾斯最脆弱的時候，他沒有出現。

“他傷害了我，如果我真的死了呢？他從來不會聯系我。”皮爾斯說，“我知道我只能依靠自己，球館就是我的避難所。”

2000——2001賽季，皮爾斯場均轟下25.3分，是NBA進步最明顯的球員，離全明星也只差一步。凱爾特人隊從管理層、教練到球員、球迷，給了他足夠多的關懷。“每次我看到傷疤，我都知道曾經的痛苦是真實存在的。”皮爾斯說，“但我每一次看到身邊的人，我又會發現自己有了新的生活。”

他的訓練更加刻苦，工作人員說：“我們經常會在訓練結束之后，還看到皮爾斯在進行‘踩單車訓練，他使出全力，滿身大汗卻一刻也不停歇。”

也就是在這個賽季，他率領凱爾特人隊在常規賽中擊敗如日中天的湖人隊。當時NBA最好的中鋒沙克·奧尼爾送給皮爾斯一個綽號：“真理。”“我知道他的能力出眾，但我沒想到他那么棒。”奧尼爾說，“保羅·皮爾斯就是‘真理。”

仍然有人質疑他，比如負責他受刺案件的官員，他們認為皮爾斯并不愿意指認兇手，因為倘若皮爾斯出庭作證，3位動刀的人甚至有可能會因為蓄意謀殺被判無期徒刑，但皮爾斯說：“我還活著，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他放棄復仇，只想將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賽場上，他說：“我只想與凱爾特人隊一起打進季后賽。”

當時一位法院的工作人員說：“保羅·皮爾斯害怕了，他擔心受到報復。”

聽到這樣的話，皮爾斯有些無奈：“如果我害怕了，為什么我還留在波士頓？為什么與凱爾特人隊續約6年？我只是愛波士頓，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能改變我的想法。而且，我也明白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在被捅了數刀之后，皮爾斯一直在思考人生，他承認自己短暫迷失在名利場。“我發現名利并不能給我帶來一切，擁有名利之后，我也有了更多的責任。率領凱爾特人隊復興，就是我的責任。”皮爾斯說。

這位湖人隊的鐵桿球迷，有了一顆“綠色”的心。他與凱爾特人隊的復興傳奇，從這一刻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