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
1987年,我到美國留學,學校所在的小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有一家服裝店掛著古樸的招牌,上面寫著:Serendipity。帶我熟悉環境的學長特別指著招牌驕傲地說:“只有在這里,才會連服裝店都取這么特別的名字,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嗎?”
我沒有多加思索,回答:“找到意外寶藏的本事。”學長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
我之所以知道這個詞,是因為看過一個關于斯里蘭卡的神話故事,講三個王子去探險,本來要找的東西沒找到,卻遇到了許多想都沒想到的好事。以前波斯人稱斯里蘭卡為Serendip,所以才衍生出serendipity這個詞。學長更驚訝了,再問一次:“你怎么會知道?”
因為我讀西方科學發展史,好幾本書里作者都用到了這個詞。科學史上的進步,很少來自事先預想的結果,常常是本來要研究這個,卻意外發現另外一個重要的新定理、新元素或前所未知的細菌。
學長的結論:“你的英語學得真好!”
不對,那時我的英語爛得很。跟學長逛完大街的第二天,我在學生餐廳里買早餐,甚至不知道我買的東西叫什么。鼓起勇氣問收銀小姐,她像是看到鬼一般,張大嘴巴不敢相信我的問題,半天才說:"It's a muffin,just a muffin."是的,我連muffin(瑪芬蛋糕,一種日常點心)都不認得。我也沒辦法順利地講全一個合文法的句子,更無法跟同學聊天。
我的英語都是讀書學來的。我可以讀懂很難的書,卻沒辦法講出很簡單的會話,因為我在臺灣沒有上過會話課,幾乎沒花過任何時間練習會話。
不過,到美國兩個月后,日常生活需要的基本會話,我快速適應了。為了方便活下去,我非學會不可。我和一位在臺灣時就花了好多年時間上補習班學“美語”的朋友上同一門課,快樂地發現他能講的生活會話,我也都能講了。而我還比他多知道了許多平常會話絕對用不到的詞,例如:serendipity。
每一種語言文字系統,最美好、最豐富的內容,都藏在平常的會話中用不到的地方。花力氣費時間學會話卻不讀書、不從閱讀書籍中去接觸文字的內涵,是一種奇怪的選擇。故意放棄豐富美好的,只要表層貧乏的,怎么會這樣?有那么多美語學校、英語補習班,每年做那么大的生意,可是英文書的市場在中國卻小得可憐,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