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一個勇敢

畢夏

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在這里提起你的真名應該是一件不妥當的事情。所以，就讓我暫時稱呼你為L。

L，我沒想到會再遇到你。

那天早上出門晚，害怕上班遲到的我上了一輛平時很少坐的公交車。早高峰期的公交車，里面擠得像密密匝匝的沙丁魚罐頭。我在空氣污濁且擁擠的車廂里找到一處空隙站定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看到你就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會再遇到你，這八年來我找過你，可一直都沒有你的音信。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沒想到你就這樣出現在我的面前。按照故事發展來看，我應該熱情地和你打招呼然后和你敘敘舊的，可是，我沒有。那一刻，驚喜、尷尬、羞愧等情緒在胸腔里飛速翻滾，我第一反應就是連忙拿起自己的包遮住自己的臉。

L，我怕你會認出我來。

L，我不知道該和你說些什么。

我透過包的側沿偷偷看你，你的頭發高高扎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你面若桃花嘴角上揚，你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你懷里的小孩。你的眼睛里幸福、快樂和知足，濃郁得快要溢出來。

這樣的場景讓我有想哭的沖動。

L，這樣的你一點都不像八年前的你。我開心，你能變成現在這樣的你。

八年前，你坐在我前方講臺旁邊的位子。眾所周知，那個位置是全班成績最差、最調皮的學生的專座。你之所以會坐在那個位子，也和成績有一點關系。你的成績很差，一百分的試卷你只能拿個六七分。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該怎么來說，按照那會兒大家的話來講，就是你的腦子有點問題。成天，你看到人都是一副樂呵呵傻笑的樣子，大家欺負你你也總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所以，老師為了特殊照顧，把你安排在了講臺邊的位子。

在我們的學生時代，很多年少無知的人總以欺負別人來獲取內心的快樂。所以，坐在我后面的你看到過太多讓我義憤填膺的事情。有人明目張膽地掠奪你新買的文具，有人趁你去上廁所把昆蟲放進你的鉛筆盒或水杯，有人一被老師教育就把怒火發泄在你身上，有人沒有零花錢用就像強盜一樣問你要……

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你沒有一次拒絕過、反抗過，你總是沉默著接受、順從。你的懦弱助長了他們的囂張和戾氣，他們的行為越發過分。

每每看到他們欺負你，我就會氣到不行。我的手在桌肚里暗暗握成了拳頭，我很想站起來大聲地呵斥制止。每一次我都想這樣子，可每一次我都沒有。在他們欺負完你離開后，我都會像泄了氣的皮球般癱軟、疲憊、懊惱、后悔。

L，請原諒我，那個時候的我真的不敢那樣做。

那個時候，我的身高只有一米四多，矮小瘦弱的我沒有足夠的力量和對方抗衡。另外，我害怕我一旦站出來，我就會被他們劃為你的同類，然后遭受和你一樣的待遇。最重要的是，那個時候的我好強、虛榮，在年末的時候我需要他們的投票讓我獲得各種各樣的獎狀，所以我要和他們搞好關系，我要站出來。

我私下里暗暗地告訴你面對他們你要勇敢地反抗，每一次你都會笑著和我說謝謝。后來每天上學的時候你都會偷偷地塞給我一個蘋果，我們就這樣在暗地里保持著似有若無的友誼關系。

有一天上學的時候，你破天荒地沒有來。我在大家口中得知前一天晚上你回家的時候被人推到臭水溝里磕破了頭。聽到這個消息，我擔心、難過也有懊惱。我在心里默默為你祈禱祝福，等你回來，可是你再也沒有回來。

再后來，遇到很多的人和事，我懂事、我成長，然后我猛然地發覺我對當初沒有站出來幫助你而為自己辯解的種種，都是我為自己不夠勇敢而找的借口。在明白這一點之后，我知道我該和你說一聲“對不起”，為當年自己的懦弱和過度的虛榮心。

可是，到我想到去找你的時候，你家已經因為拆遷搬到了別處。我問別人，也沒有誰和你有過深交，所以我的這句“對不起”，一直延遲到了現在，八年后。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車子已經在某一站停下，你抱著孩子低著頭從我身邊走過然后下了車。我伸長了脖子往車窗外看，我看到你抱著孩子回過頭往原先坐著的位子看。那一瞬間，我連忙再次用包遮住了自己的臉。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我。

不，你一定看到我了。

對不起，L。

我發現我還是做不到坦然地面對你，對不起，我還是沒有足夠勇敢把那三個字說給你聽。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