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單上的遺囑，那合縱連橫的遺產大戰

祥子等

這是一起撲朔迷離、啼笑皆非的遺產大戰。

2013年7月17日，四川岳池的李月雨拿著一份寫在手術通知單上的遺囑，找到趙剛，說：“趙剛呀，這份遺囑是我舅舅留下的，但沒有經過公證，不具備法律效力的。再說了，我舅舅還有個親生兒子呢，他要是來搶遺產的話，估計就更沒你的份了。不如，我們一起把我舅舅的遺產分了吧。”

李月雨1975年出生于岳池縣九龍鎮。她所說的舅舅叫錢炳杰，68歲，原四川省壤塘縣郵政局職工，退休后居住在岳池縣九龍鎮銀城南路一套120多平方米的私房里。而趙剛是錢炳杰的鄰居，現年37歲。

2013年6月24日早晨，錢炳杰出門買菜，在岳池縣大西街警察公寓門前過馬路時，被一輛電動車撞昏了，被送往岳池縣人民醫院搶救（岳池交警事后認定，肇事者負全責）。可由于錢炳杰與妻子柯曉敏感情不好，長期分居，1995年2月28日，經原四川省廣安縣人民法院調解，二人離婚。錢炳杰與柯曉敏有一個兒子，叫錢磊，生于1978年，一直與柯曉敏生活在四川廣安。但由于父子之間有積怨，已20多年未見過面。因此錢炳杰老人一直獨居，平時有個三病兩痛，主要由其鄰居趙剛照顧，錢炳杰還認趙剛的母親錢友梅為義妹。由于錢炳杰老人身邊沒有親人，這次出車禍后，趙剛第一個趕到醫院照顧，包括辦理住院手續、交費和做手術簽字等等，都是趙剛一手張羅。

不幸的是，7月1日，錢炳杰老人最終因搶救無效，意外身亡。為料理老人的后事，趙剛趕緊通知老人在岳池的唯一親人——外甥女李月雨。

李月雨在整理舅舅遺物時，意外發現錢炳杰老人早在2009年10月13日，因一次手術時，在手術通知單上寫了一份特殊的“遺囑”。原來，老人對錢友梅夫婦和趙剛長年照顧自己，心存感恩。那次進手術室時，他在手術臺上寫下了這樣一份“遺囑”：

“如發生意外，不要醫院負責。遺產、存款歸趙剛繼承。（注：李月雨分4萬元。）”

幸好，錢炳杰那次大難不死，活了過來，但此后他并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沒想到，這次車禍終究沒有躲過去，離開了人世。錢炳杰離世后，留下位于岳池縣九龍鎮銀城南路東段41號住房一套（面積126.22平方米），以及農村信用合作聯社存款66703.7元。

其實，對于這筆遺產，李月雨覺得自己是有權繼承的，原因是早在1990年錢炳杰與前妻柯曉敏分居期間，他收養妹妹袁世桂的女兒，即李月雨為養女，并于1999年6月9日在岳池縣民政局補辦了登記手續，取得收養登記證（岳收字第016號）。但李月雨也十分清楚，舅舅有個親生兒子錢磊，肯定會前來爭奪遺產，如今加上老人生前留下了這份唯一遺囑，在繼承錢炳杰遺產上，她恐怕還得要趙剛的支持。于是她找到趙剛，想與趙剛建立“攻守同盟”。趙剛一聽，深以為然，就同意了。于是，李月雨與趙剛簽訂了一份“合縱連橫”的協議：

“錢炳杰生前的遺產由其妹妹袁世桂、外甥女李月雨和侄兒趙剛三人平均分配。經三人簽字后生效，三人各執一份。2013年7月17日。”

果然，“合縱連橫”協議簽訂不久，錢磊得知父親去世，以親生兒子的身份，要求繼承遺產。

但是，2014年5月4日，早已勝券在握的李月雨將錢磊告上岳池縣人民法院。在法庭上，錢磊自稱是錢炳杰唯一兒子，應繼承遺產。李月雨卻指責錢磊雖是錢炳杰的兒子，但20多年來沒有與錢炳杰見過面，特別是錢炳杰發生交通事故，躺在醫院急需人護理，急需支付醫療費時，她多次打電話叫錢磊去護理，錢磊卻故意不去。錢炳杰死后，通知錢磊參加其葬禮，錢磊不參加。李月雨還出具了一份錄音——是錢炳杰發生交通事故重傷后，李月雨電話告知錢磊，要求其回家照顧其父，但錢磊回答：“他從小都沒管我，我管他做啥子……他的財產和我有關系嗎……”李月雨認為自己作為錢炳杰老人的養女，且對錢炳杰盡到了照顧、善后等事宜，理應成為其遺產合法繼承人。

8月21日，岳池縣人民法院審理此案后，認為原告李月雨是被繼承人錢炳杰1990年收養的養女，該事實，不僅錢炳杰認可，親友和鄰居趙剛都公認了，錢炳杰收養李月雨是在收養法施行前的行為。錢炳杰收養原告后盡到了撫養義務，原告對錢炳杰也盡到了贍養義務和生養死葬等。最后，法院一審判決：錢炳杰的住房歸原告李月雨所有；存款歸被告錢磊所有。但錢磊不服，聲稱要上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持有錢炳杰老人遺囑的趙剛，認為李月雨會兌現承諾時，李月雨不僅撕毀協議不說，還大聲說：“沒你的戲唱。”

趙剛一下子傻了眼。倍感上當的他當即氣呼呼地找到錢磊，將李月雨“合縱連橫”對抗錢磊一事和盤托出。本來就不服一審判決的錢磊，當即與趙剛建立“攻守同盟”，雙方還達成君子協議——由錢磊提出上訴，趙剛出庭作證：李月雨并非錢炳杰的養女（事實上，錢磊后來調查發現，父親錢炳杰1990年收李月雨作養女時，并沒有離婚。因此岳池縣民政局認為錢炳杰與李月雨的收養關系不成立，當即收回了收養證），且并沒有盡到照顧錢炳杰的責任。

但要當證人，就意味著趙剛與本案不能有利害關系。于是，趙剛一咬牙，在二審前，法官作調查筆錄時，他一方面表示“我不要求繼承錢炳杰的任何遺產，李月雨和錢磊哪個該得就哪個得”，另一方面又指證“李月雨只是錢炳杰的外甥女，以前根本沒有往來，只是在2007年后才有零星交往……”這真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啊，只可惜，趙剛學會了用計，卻沒學會算計人心。就在他和錢磊一心想在二審奪回繼承權時，李月雨只用了極為簡單的一招，就破解了這個剛剛建立起來的“攻守同盟”。原來，李月雨在二審還沒開庭之前，就主動找到法官，以親情為重，提出與錢磊和解：愿意分半套房子給錢磊！

在趙剛看來，李月雨這樣做的目的，就是阻止錢磊上訴。沒想到，錢磊盡管心里不服，但最終還是接受和解。趙剛覺得自己再次被算計了。同年9月，有遺囑在手的他，一紙訴狀將李月雨和錢磊告上岳池縣人民法院，要求獲得錢炳杰老人的遺產。

然而，讓他做夢也沒想到，10月27日，岳池縣人民法院審理此案的法官蔣碧蓉認為，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48條“在訴訟中，繼承人向人民法院以口頭方式表示放棄繼承的，要制作筆錄，由放棄繼承的人簽名”的規定，制作了詢問趙剛的筆錄，趙剛在該筆錄上簽名，按手印認可。現原告趙剛以上了夜班頭腦迷糊為由否認其放棄繼承的意思表示，本院不予支持。本院認為，原告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向法院作出放棄繼承的表示，是真實有效的，本院予以認定。由于原告趙剛放棄了對被繼承人錢炳杰的遺產繼承權，并且本院對錢炳杰的遺產已經處理完畢。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50條“遺產處理前或在訴訟進行中，繼承人對放棄繼承反悔的，由人民法院根據其提出的具體理由，決定是否承認。遺產處理后，繼承人對放棄繼承反悔的，不予承認”的規定，判決如下：駁回原告趙剛的訴訟請求。

如今，雖然錢磊與李月雨和解了，但他心里頭并沒有真正與這個表姐和解。而趙剛呢，沒有放棄，他還要用法律武器，來維護自己的權利。但趙剛最后提到的“法律武器”，讓人深思。四川瑞能律師事務所王育輝律師點評此案時說：“法律是一種程序上的正義，它保護的恰恰是那些遵守程序，按法律精神辦事的人。在這起遺產大戰中，我們看到了很多人的私心與算計，但更應該看到，這種私心與算計帶來的危害。有些危害呈現在法律關系上，法律會因為你私下的小動作，沒辦法保護你。還有些危害，卻體現在輿論和良知上——機關算盡，自以為聰明，其實大家都看在眼里，最終會反噬自身。”

（鑒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除法官和律師外，其他為化名）

編輯/程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