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長輩生命的春泥：烈焰舔過女兒

花大茗

讓時光逆流而回：

2014年10月17日，黃雅雯被評為感動重慶人物。

2014年10月2日，黃雅雯做客湖南衛(wèi)視《變形記》，傳遞“心若向陽何懼悲愴”的無畏。

2013年10月，黃雅雯導演話劇《青春至上》。

2013年9月，黃雅雯創(chuàng)作“校園神曲”《班歌》。

2013年2月，黃雅雯穿上彈力衣，重返校園。

2012年7月27日，黃雅雯和兩個表姐妹參加家庭聚會時發(fā)生天然氣爆炸，三位家長身亡，三個花季女孩命懸一線。傳奇就從這里開始，一個關(guān)于災難，關(guān)于青春，關(guān)于抗爭的傳奇——

活下去，被烈焰吻過的青春

2012年7月27日，上高一的黃雅雯、高二的謝紫薇、初一的楊雨馨，都放暑假了。這天下午，雅雯在媽媽楊慶秋的帶領(lǐng)下，邀上姨媽楊文斌也帶上女兒謝紫薇，一起去舅舅楊業(yè)龍家聚會。

黃雅雯，1996年7月出生在重慶市奉節(jié)縣，父親黃常國搞個體運輸，母親楊慶秋是奉節(jié)縣煙草公司客戶經(jīng)理。母親家三姐弟：姐姐楊文斌有個女兒名叫謝紫薇，比黃雅雯大一歲;弟弟楊業(yè)龍也有一個女兒楊雨馨，比黃雅雯小三歲。三個小家組成了一個大家，周末或節(jié)假日，三家人常常聚在一起，大人拉家常，三個女孩則玩游戲，其樂融融。性格開朗、愛好廣泛、成績優(yōu)秀的黃雅雯，從小學到初中都當班長，2011年9月考入巴蜀中學高一（10）班，還是班長。她一直是父母的驕傲，是謝紫薇、楊雨馨的榜樣。

自從上高中后，這樣的家庭聚會就很少了。這次相聚，三姐妹聊得很開心。下午5點，楊業(yè)龍進廚房準備晚餐，誰知剛進廚房開燈便“轟隆”一聲巨響，一團巨大的火苗從廚房竄出，客廳頓時變成火海——很顯然，是他開燈時的電火花引爆了泄露的天然氣。

短短幾分鐘時間，6個人的外衣均被燒光，頭發(fā)被燒焦，皮肉被燒出的腥味充斥了整個家。楊業(yè)龍的妻子鄧紅林上街買菜，躲過一劫，回來時看到燒成炭人的親人們痛苦呻吟，她立即撥打120救護車，將他們送往縣醫(yī)院搶救……7月28日凌晨兩點，6人被緊急轉(zhuǎn)移到萬州三峽中心醫(yī)院。經(jīng)初步診斷，6人全身燒傷面積達60%至90%，均系重度燒傷，危在旦夕。

突發(fā)的災難足以將三個家庭擊垮，黃雅雯的爸爸、謝紫薇的爸爸、楊雨馨的媽媽、年逾七旬的外公楊洪武，望著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的六位親人悲痛欲絕。

據(jù)醫(yī)生估算，每位傷者至少需要治療費上百萬元，三個家庭都不富裕，他們傾其所有，只籌到三十多萬元。楊洪武不得已做出悲壯的選擇，如果籌不到錢，就放棄三個大人，集中財力救治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孩。

在三姐妹中，黃雅雯傷得最重，這是因為事故發(fā)生時，她出于班長的本能反應，盡力保護小她三歲的表妹楊雨馨所致。因血液流失過多，加之敗血癥反應，黃雅雯被送到醫(yī)院的第二天，就昏迷了過去……

七天后，黃雅雯在疼痛中醒來。回想這場災難，仿佛一場噩夢，快樂與幸福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了媽媽，她顧不上疼痛，問爸爸：“媽媽怎么樣了？”黃常國告訴她：“媽媽在另一個病房治療，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你別牽掛她，媽媽稍好后，就來看你！”她哪里知道，媽媽傷得比她還重，現(xiàn)在生死未卜……

醫(yī)生搶救了兩個月，黃雅雯仍徘徊在生死邊緣。

2012年9月上旬，黃常國將女兒轉(zhuǎn)院到醫(yī)療條件較好的西南醫(yī)院。隨同轉(zhuǎn)院的有表姐、表妹，可是沒有媽媽，黃雅雯越想越不對頭，吵著非要和媽媽通電話。黃常國看隱瞞不下去了，抱頭哽咽，只好把驚天噩耗告訴了女兒——舅舅、媽媽、姨媽已經(jīng)因器官衰竭，搶救無效，分別于8月7日、8月15日、8月21日離開了人世。為了救治妻子和女兒，黃常國已傾家蕩產(chǎn)，現(xiàn)在妻子走了，人財兩空，精神徹底崩潰，女兒如果再有個三長兩短，他活不下去了。為了不讓女兒承受新的創(chuàng)痛和打擊，黃常國才對女兒隱瞞了三個親人去世的消息，獨自承擔喪妻之痛。黃雅雯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

哭過之后，還得堅強面對現(xiàn)實：媽媽是為了保護她才傷得那么重，才丟了性命的，如果自己再出點差錯，這個家就只剩下爸爸一個孤家寡人了，那爸爸肯定活不下去了，這幾個月來，爸爸獨自承受的心理創(chuàng)痛不亞于自己身上的傷痛啊……

懂事的黃雅雯，開始思考如何拯救這個深淵中的家。自己一直是爸媽的驕傲，要拯救被烈焰燒毀了的家，唯一的辦法就是強迫自己頑強地活下去，繼續(xù)成為父親的驕傲，也讓父親在她的身上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和動力！

生死突圍，與疼痛交鋒的少女

熬過了心靈上的創(chuàng)痛，身體上的疼痛就成了小姑娘最大的敵人。每一天，每時每刻，她都需要與疼痛做最殘酷的對峙。大片大片的傷口，像干涸坼裂的田，每一條裂縫里都滲著鮮血。她時刻能感覺到那種無以言狀的深入骨髓的疼痛，疼中帶著癢，像蝎子爬行，像螞蟥鉆肉。她疼得睡不著，怕爸爸難過，她總是抑制住不發(fā)出聲音，實在受不了就狠咬枕頭……

疼痛帶來的非人折磨，并不能阻止她構(gòu)想青春的藍圖。自從她升入高中后，除了擔任班長，還擔任了學生會主席、生活部部長，如果沒有這場災難，她就該讀高二了，再奮斗兩年，憑著她的優(yōu)異的成績，考重點大學，根本不成問題。這不僅是她的理想，也是爸爸的期望，是爸爸生活的最后一道顏色！

黃雅雯知道，要成為父親的驕傲，就必須堅強地活下去，盡快康復，重返校園，實現(xiàn)自己的青春夢想。可是，這場災難已經(jīng)將她的人生摧殘得千瘡百孔：她原來潔白如玉的肌膚已被烈焰燒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全身上下連一塊完整的皮膚都沒有，她要想活下去，還必須再闖過感染期、修復期這兩道生死關(guān)口！

2012年9月，黃雅雯還處于感染期。由于剛休克，全身免疫功能處于低迷狀態(tài)，壞死組織開始廣泛溶解，細菌大量生長，極易感染，從而形成燒傷創(chuàng)面膿毒癥。許多重度燒傷患者，就是因為闖不過這一關(guān)而死亡。想到要活著做令父親驕傲的女兒，黃雅雯慢慢堅強起來，積極配合醫(yī)生治療。

三天一次的創(chuàng)面處理，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如刀割一樣的痛，但黃雅雯咬牙忍受，不再呻吟。為分散注意力，黃雅雯請爸爸用MP3下載了很多她喜歡的音樂，每次換藥，她就插上耳機聽音樂，以緩解疼痛。

聽醫(yī)生說，蒲公英煨水喝有助于創(chuàng)面消炎，她叫爸爸上山采來許多蒲公英，每天煨上一壺，她就當水喝、當飲料飲。蒲公英熬出來的“綠色飲料”又苦又澀，喝一口就不想再喝第二口，可是黃雅雯卻喝得很“爽口”，每天硬將兩公斤的蒲公英水喝完。

進入10月，黃雅雯的身體特征基本穩(wěn)定，終于成功地闖過了感染期，緊接著又一道生死關(guān)口——修復期。黃雅雯系重Ⅲ度燒傷，皮膚不能自行修復，只能做切痂植皮術(shù)，進行修復，對關(guān)節(jié)、功能部位進行防攣縮、畸形的措施與鍛煉。因為燒傷面積太大，僅植皮就得需要兩個多月。這個過程，不僅要承受劇痛帶來的痛苦，還潛藏著許多不特定的生命風險。

在生死沖關(guān)中，巨額的醫(yī)療費也是橫亙在黃雅雯通往生命之門的攔路虎。這時，黃雅雯就讀的學校再次號召師生為她捐款，一共為她捐了44萬，為黃雅雯又一次增添了向命運宣戰(zhàn)的動力！

就在這時候，黃雅雯卻遭遇沉重打擊。一天下午，黃常國打來一盆清水，放在床頭柜上，準備清洗一下餐具。清水平靜如鏡，黃雅雯無意中看到了自己的臉，她突然驚叫起來：“我這么丑的臉，怎么見人呀？”

望著女兒悲痛的樣子，黃常國安慰她：“過幾天醫(yī)生就給你做植皮，等你康復后，依然像過去那樣漂亮！”

黃雅雯知道父親的話并不可信，但她還是假裝信以為真，露出了笑容。只是，父親一轉(zhuǎn)身，她的眼淚還是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掉了下來。

2012年10月，醫(yī)院開始為黃雅雯做大面積的植皮手術(shù)——從她僅有的完好部位腹部和背部取皮，再植到創(chuàng)口上。黃雅雯早就聽說麻醉劑會傷害智力，她便建議醫(yī)生手術(shù)時不用麻醉。醫(yī)生很驚訝：“姑娘，沒有麻醉劑，會很痛很痛，是人都受不了。”醫(yī)生只好盡可能地把麻醉劑用量控制到最少。

小姑娘戰(zhàn)勝了疼痛，手術(shù)結(jié)束后，醫(yī)生叫她趕緊吃點止痛藥，可是她懷疑止痛片也含有麻醉劑相同的成分，仍然拒絕服用。她把醫(yī)用棉簽咬在嘴里，生生把最痛苦的幾個小時熬過去……

植上去的皮膚終于成活了。黃雅雯增強了信心。這時，她的表姐謝紫薇、表妹楊雨馨也脫離了生命危險。她多么希望她們都盡快康復，走出災難的陰影，振作起來，拯救各自殘破的家。

黃雅雯受傷后一直躺在床上從沒有下過地，全身裹著紗布，手關(guān)節(jié)、腳關(guān)節(jié)不能彎曲，整個人像木頭一樣。這樣躺著，什么時候才能去上學呀？她決定加強訓練，使自己盡快能下地行走，盡快去上學。

很快，她就為自己的心急，付出了代價。11月中旬，身上的刀口尚未愈合，植上去的皮也未長牢，她就迫不及待地要求下地練習行走。走了兩步，身上的刀口就被撕開，血從纏在身上的紗布里滲透出來，一陣撕心的痛遍及全身，令她差點暈倒……

可是僅過了兩天，她就又開始嘗試走步。再次痛暈。再次站起。終于，她邁出了第一步，她艱難走到表姐謝紫薇和表妹楊雨馨的病房，鼓勵她們盡快訓練，爭取早日去上學，慰藉爸媽凄苦絕望的心。

苦練了兩個多月，2013年元旦節(jié)，黃雅雯終于可以獨自下地行走了，雖然走路的步子有些蹣跚，甚至有些不聽使喚，但她內(nèi)心充滿了自信，她高興地對爸爸說：“我終于重新站起來了！女兒好棒的吧！”黃常國望著如此堅強的女兒，不禁熱淚盈眶。

青春至上：心若向陽何懼悲愴

2013年2月，過完春節(jié)，黃雅雯有了更貪心的愿望：走出醫(yī)院。此時，她的傷口并沒完全愈合，父親實在不放心她，問醫(yī)生有沒有別的辦法。醫(yī)生開出了一個“處方”——穿上一件高彈性的彈力衣。

這種專門縛束傷口，便于傷口愈合的彈力衣并不便宜，一萬多元一件。為了防止傷口感染，從出院的那天起，黃雅雯只能遵照醫(yī)生的叮囑，每天穿著它。

2月20日，黃雅雯走進了巴蜀中學。因為耽擱了一個學期，她選擇從高一下學期讀起，被安排到了高一（40）班。為了方便照顧女兒，黃常國在巴蜀中學附近租了一間房陪讀，然后辭掉了以前的工作，靠給一家工廠做包裝和搬運工掙錢維系父女倆的生活。

第一天走進校園，不少人向黃雅雯投來異樣的目光，甚至有人小聲地議論。這時，黃雅雯原來的同班同學翁浩然、賀怡等幾位同學看到了她，立即朝她走過來了，雖然他們上高二了，但是還是大聲地喊她“班長”，稱黃雅雯永遠是最棒的、永遠是他們的班長！

感動落淚的黃雅雯突然明白了一個理：昔日的同學如此認可自己，絕不是因為自己外表的美麗，而是因為自己的優(yōu)秀！雖然內(nèi)心漸漸強大，但她面對的挑戰(zhàn)實在太多了：上樓下樓，上廁所，去食堂吃飯，每次都要耗費巨大的體力;全身穿著緊身的彈力衣，酷暑天氣衣服出不了汗水，感覺自己就要被活活悶死了……這么多的困難，怎么才能優(yōu)秀呀？

上帝雖然關(guān)了這扇門，卻又打開另一扇窗。疼痛可以束縛黃雅雯的手腳，卻束縛不了她的智慧。喜歡音樂的黃雅雯，自己作詞作曲，創(chuàng)作了一首充滿奇思妙想的《班歌》，巧妙地將同學、老師的名字和各種學科的知識糅合到了一起——青春的風鈴，叮嚀得很好聽，海平面起起落落我們的身影……讓我們辛勤耕耘，再一起前行，時光的列車駛向絢爛圣地……

這首《班歌》被同學們稱為“校園神曲”，被同學傳上網(wǎng)絡(luò)后，不僅風靡校園，還在網(wǎng)上競相傳唱。

剛升入高二，她在班長競選中，全票當選為班長。她又找回了班長的感覺。她把這一喜訊告訴父親時，父親流下了驕傲的熱淚。

10月，黃雅雯以自己為原型，創(chuàng)作并導演了一部名叫《青春至上》的話劇。沒有人知道，在排練這部話劇的時候，黃雅雯忍受了多大的折磨。這期間，彈力衣成了她最大的敵人。當時的重慶，正是最炎熱的時候，黃雅雯每次只站幾分鐘，汗水就會將她的彈力衣濕透。彈力衣緊緊地縛住身體，汗水滲進傷口，疼痛一次次涌遍全身……盡管疼痛無比，但為了不影響排練，她強迫自己不表現(xiàn)出來，不讓同學發(fā)現(xiàn)她的痛苦，一再咬牙堅持。

付出的汗水，再次換來了回報。《青春至上》在學校藝術(shù)節(jié)上獲得了一等獎，隨后代表學校參加在重慶舉行的全國中學生藝術(shù)節(jié)，再次奪得金獎。

黃雅雯浴火重生了。在她的影響下，和她一起受到重創(chuàng)的表姐謝紫薇、表妹楊雨馨也緊跟著重返校園，重啟青春與人生：謝紫薇考上大學，楊雨馨升入高中，她們的成長，也給各自悲苦的親人帶去了陽光。

2014年10月2日，黃雅雯受邀參加了湖南衛(wèi)視的品牌節(jié)目《變形記》，她涅槃重生的人生經(jīng)歷和“心若向陽，何懼悲愴”的樂觀精神，令無數(shù)觀眾感動。

10月17日，黃雅雯又被評為“感動重慶”人物。當她登上頒獎臺，臺下的父親望著浴火重生的女兒變得如此優(yōu)秀，幸福的淚花不禁涌出眼眶。父女對視的瞬間，命運的奧秘已被解開：那場大火，固然是一次不堪回首的災難，但它何嘗又不是一個鍛造生命的熔爐，那被烈焰吻過的青春，必會是最無敵的青春。

（希望看到主人公更多圖片，和主人公互動，請掃描本刊封面上的知音公眾號二維碼，關(guān)注后回復“黃雅雯”。） □ 編輯/李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