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內“野種”風波：試管遺腹子有無繼承權

高遠

武漢小夫妻范文和李娟結婚多年未能生育，醫生診斷范文不具備生育能力。為了圓擁有孩子的夢想，夫婦倆借精子庫的精子成功做了試管嬰兒。然而，李娟懷孕四個多月時，范文卻在出差期間遭遇車禍離世。2014年9月，李娟強忍悲痛生下了女兒。一個多月后，她才意外得知丈夫離世前留下了遺囑，將房產和存款全部留給了父母繼承。

面對婆婆出具的這份遺囑，李娟既震驚又困惑：沒有血緣關系的“試管遺腹子”到底有無繼承權？

范文和李娟出生于1986年，兩人曾是高中同學。2009年8月，讀完大學回到武漢工作的兩人，應邀參加高中同學會時碰撞出了火花，陷入熱戀。2010年春，范文和李娟在眾親友的見證下結為夫妻。

婚后，范文對李娟十分體貼，經常繞路去接李娟上下班，同事們都羨慕李娟找了個“絕世好男人”。唯一讓夫妻倆感到郁悶的是，夫妻倆沒有采取避孕措施，可李娟婚后一直懷不上孩子。范文的母親王成梅著急了，一再催著兩人去醫院檢查。2012年9月，范文和李娟到省人民醫院做了檢查，結果顯示李娟的身體沒有問題，范文患有不育癥。范文外表看上去健康有活力，王成梅怎么都不相信兒子有不育癥，她又讓范文去同濟醫院檢查，結果仍然一樣。

拿著檢測報告，王成梅和老伴如遭雷擊。王成梅大哭了一場，其老伴也因血壓升高住進醫院。看著公公婆婆如此痛苦，李娟的心里很難受。一次，她聽同事說，郊區有個專門治療不孕不育癥的老中醫，她拉著范文找到老中醫，開了一大包中藥帶回家。范文每天硬著頭皮喝下熬好的藥湯，可還是不見成效。一些至親對夫妻倆深表同情，他們勸說范文，實在不行就領養一個孩子算了，但范文卻不同意。

2013年3月，李娟在網上看到新聞說，上海一對跟他們情況類似的夫妻，去醫院做了人工授精試管嬰兒。李娟頓時眼前一亮，拉著范文將這條新聞看了又看。范文看后，也很激動，他對李娟說，如果能通過試管嬰兒讓夫妻倆擁有孩子，無疑能彌補他們的人生遺憾。范文認為，雖然孩子身上流淌的不是自己的血脈，但畢竟妻子不用和他人發生性關系就能懷上孩子，還能給年邁的父母一個交代，他當即與李娟做出了決定：去醫院做試管嬰兒。王成梅和老伴最初很不理解，但范文跟他們解釋說，這只是一種醫學行為，結局卻能皆大歡喜，兩位老人最終也默許了。

此后，范文夫婦到同濟醫院多次咨詢試管嬰兒一事。經過咨詢，夫妻倆才知道，湖北省僅有一家精子庫，名為“湖北人類精子庫”，捐精對象必須身體健康，具有大專及以上學歷，湖北用來做試管嬰兒的精子一般來自該精子庫。2013年12月，李娟在丈夫的陪同下完成了人工授精培育試管嬰兒的全套手術。2014年1月，檢測結果顯示，李娟子宮內的單個胚胎發育狀況良好。

為了呵護好這個小生命，范文讓李娟暫時不要上班了，專心在家養胎。王成梅也每天變著花樣給兒媳做好吃的，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中。

李娟懷孕三個多月后，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傳遍了夫妻倆的朋友圈。一些好友都特地對夫妻倆道喜，范文夫婦也很高興，整天沉浸在無限的期待中。

可當得知李娟是借精子庫的精子懷孕的，范文的幾個好哥們在與他到大排檔喝酒時，對他說：“你可想清楚了，這孩子不是你的種，將來他長得不像你，或者脾性跟你完全不一樣，你能接受嗎？再說如果他有一天得知自己的生父不知是何人，他會不會對身世感到別扭？將來會不會影響你們父子之間的感情？”

聽了哥們的一番話，范文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另一個喝醉酒的哥們更是直言不諱地說：“將來這孩子不像你，人家還會懷疑你老婆作風不正！”范文聽罷，憤怒地將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朋友們只好悻悻離去。

負面輿論越來越多后，范文漸漸支撐不住了，他認為自己做試管嬰兒的決定太沖動了，沒有預計后果。漸漸地，他與李娟的交流越來越少，上班時也打不起精神。王成梅看到兒子整天萎靡不振，心里很難過，她私下勸兒子，如果實在過不去這個坎，就讓李娟打掉這個孩子。4月初，范文對李娟說，他實在受不了旁人的閑言冷語了，他擔心孩子生出來后跟自己一點都不像，將來走到哪，都要對別人解釋孩子是個試管嬰兒。

隨著腹中胎兒一天天長大，李娟已對這個小人兒充滿了感情，她堅決反對打掉孩子，并安慰丈夫往好處想。每當兩人發生爭執的時候，她不止一次地對范文說，當初做試管嬰兒是全家同意的，手術時范文也簽了字，怎么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妻子的堅持，讓范文更加抑郁了。4月18日下午，范文駕車到省內出差辦事，結果行至荊州高速公路段遭遇車禍。當晚，范文被送往當地醫院救治，醫生診斷其胸肋骨被撞斷，腎臟內出血。從昏迷中醒來后，他讓醫生給自己的父母打了電話。王成梅和老伴趕到醫院后，見兒子如此慘狀，不由悲痛欲絕。當晚，范文艱難地寫下一封遺書，遺書內容是將目前所住的房產和十多萬存款全部留給父母繼承。直到次日，李娟才從丈夫公司得知其出事的消息，當她中午從武漢趕到醫院時，范文已停止了呼吸。

辦完范文的后事后，李娟強忍悲痛，將所有的心思都寄托在腹中的孩子身上。可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婆婆對她的態度發生了轉變。王成梅對李娟說：“既然范文已經去世了，你就把孩子打掉吧，以后再與別人成立家庭，生個屬于你們自己的孩子。”可李娟實在不忍心打掉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她對公公婆婆說，這孩子以后就是他們的孫子或孫女，肯定會孝順他們，為他們送終。看公公婆婆整天處于悲痛中無法自拔，李娟也怕受到感染影響懷孕，便收拾行李，暫時回到娘家居住。

9月15日，李娟在同濟醫院生下一名6斤重的女嬰，取名范思思。看著女兒粉嫩的小臉蛋，初為人母的李娟心里淌滿了幸福。可她很快發現，坐月子期間，公公婆婆沒來醫院看望。李娟的母親為女兒感到不值，李娟反過來安慰母親，說公公婆婆自兒子出事后一直無心顧及他人，不要太苛責了。

10月下旬，李娟帶著孩子從娘家回到自己的家，婆婆見到她打了個招呼就不再言語，屋里氣氛很沉悶。為了緩和氣氛，李娟將女兒抱到婆婆跟前說：“快看看，這是您的孫女！”王成梅看了一眼，就轉身忙別的事情了。當李娟進門后問公公婆婆，什么時候搬到了她家住，王成梅終于忍不住了，對她說：“你這幾天把東西收拾一下，早點搬走吧！”

聽著婆婆這句話，李娟如遭晴天霹靂，她愣了半晌，直到聽見孩子啼哭后，才驚醒過來。哄完女兒后，她對王成梅說：“媽，這是我的家，您怎么能趕我走呢？”王成梅說：“這孩子不是范文的親生骨肉，如今范文也去世了，你就不要待在這個家了。”王成梅一邊說，一邊從抽屜里找出一個文件袋給她看。

李娟打開文件袋，發現里面有一份遺囑。當看完遺囑上的內容后，李娟這才明白公公婆婆為何先她一步去了醫院，原來丈夫在彌留之際瞞著她留下了這封遺書！這個打擊讓李娟猝不及防，抱著孩子在客廳里嚎啕大哭起來。

李娟的母親得知王成梅的行為后，氣憤地上門與她吵，雙方鬧得不可開交。但吵歸吵，房子已經被王成梅夫婦住下了，李娟和孩子不愿寄人籬下地受氣，只能再次返回娘家。此后，呆在娘家的李娟每天以淚洗面，她不理解丈夫為何如此絕情，讓她和可憐的孩子無處安身。11月20日，擔心女兒得憂郁癥的李母帶著女兒，來到湖北尊而光律師事務所咨詢，該所律師程芳接待了她。聽完李娟的遭遇后，程芳深表同情，并對案例做了詳細分析。她認為，夫妻關系存續期間，雙方一致同意利用他人的精子進行人工授精使女方懷孕后，男方無權隨意剝奪女方的生育權，所以，范文即便中途反悔，孩子也依然應視為夫妻雙方的婚生子，享有與其他孩子一樣平等的權利。

根據《繼承法》的規定，“遺產分割時，應當保留胎兒的繼承份額”、“對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的繼承人保留必要的遺產份額”，范思思作為遺腹子，出生后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其他生活來源，所以理應享有繼承權。范文在遺囑中不給其保留必要的遺產份額，不符合繼承法規定。另外，房子和存款都是夫妻共同財產，范文只能將屬于自己的一半財產立遺囑處理。該遺囑將屬于夫妻的共同財產全部處分給其父母，且沒有得到妻子事后追認，屬于無權處分行為，該遺囑應為無效遺囑。

聽完程芳律師的分析后，李娟終于打開了心結。一周后，在律師的幫助下，李娟向法院提交訴狀，要求法院主張自己及“試管遺腹子”范思思對范文遺產的繼承權益。目前，法院尚未對這起特殊案例進行正式立案。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試管嬰兒”應運而生，但我國法律目前對“試管嬰兒”這個群體，沒有出臺對應的相關條款規定，由此也衍生出多起試管嬰兒法律糾紛案。專家建議夫妻在選擇“試管嬰兒”時，要依政策辦理合法手續。出現分歧時，要及時與家人協商溝通，不要留下遺憾和遺患。

（本文除律師外，其余人物為化名）

編輯/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