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飛
陳光輝是吉林省第二榮軍療養院外科護士,為了轉正,她對副院長突如其來的侵害選擇了隱忍,希望能換來一輩子安定的工作。但2008年7月4日,她突然在副院長辦公室引火自焚,燒成一級傷殘。
2015年3月,陳光輝給本刊打來熱線求助電話,本刊記者趕赴吉林,傾聽了她悲慘的職場故事,以下是她的自述——
我叫陳光輝,今年39歲。我的母親是吉林榮軍醫院的會計,父親是醫院后勤的司機,我自小就生活在醫院后面的家屬院里。1995年,我從吉林四平衛校畢業后,順理成章進入醫院工作,可是單位的編制卡得很死,只有等待上級分配有限的編制指標才能“轉正”。那個年代不像現在,絕大多數單位都實行聘任制,那個年代臨時工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一個名詞,而且工資和福利跟正式工沒法比。我父母為此四處花錢托人找關系,想讓我成為“正式”職工,但都沒能如愿。
1997年7月,我與從小青梅竹馬的玩伴馮玉明結婚了。在雙方父母的贊助下,我們貸款買了一臺大貨車,讓馮玉明跑長途運輸。三年后,兒子亮亮出生時,我們的貸款已經還了一半,前途一片光明。但在我心里,“轉正”一直是個心結,我也一直為了這一天而努力。結婚前我就考取了護士職業資格證。后來我又考取了護師執業資格證。在當時需要轉正的同事里,有我這樣硬件條件的人并不多。我當時想的是即使沒有轉正的機會,以后去別的醫院應聘,也是給自己在待遇上加上一個有利的砝碼。可是萬萬沒想到,這卻成了帶給我災難的開始.……
那是2006年5月9日,當天我值夜班,剛剛睡下,就聽到有人敲門,原來是我們醫院的副院長兼外一科主任鄧慶林,我以為他是來查崗的,就把他讓進屋里,沒想到他一進門就說他病了,要用2支安痛定和注射器,我馬上去注射室給他取。其實,我聽同事傳過他的風流韻事,但因為事不關己,從沒在意,而且說實話,我不敢怠慢他,因為轉正的事,要通過他那一關。哪知道鄧慶林拿到藥后,坐在值班室的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對我說:“小陳啊,你的檔案在哪呢?你啥時候拿給我,我能幫你辦轉正,現在上邊有消息醫院有大的變動,你是一個臨時工,我是一院之長,如果你聽我的,我就可以幫你轉正,否則別看你排在前面,照樣過不去。”我心里又氣又急,張口就說:“臨時工也是人,可你不是人,是個流氓、畜生!”他一聽這話,怒了,像一頭野獸沖上來揪住我的脖子,打了我三個耳光,并強行將我抱到床上,不顧我的反抗和哭喊強暴了我。
完事以后,我縮在床上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說要去告他。鄧慶林可能有些怕了,許愿說只要我聽他的,接下來上級分配的幾個轉正名額中,一定會給我一個。如果我把他搞臭了,一輩子也別想轉正,還要讓我家破人亡。他走后,我悲憤難言,下意識地看了看后院,我的父母、老公、兒子,就在那里,這件丑事如果張揚出去,他們該如何面對?
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的妥協、退讓,換來的卻是鄧慶林變本加厲的糾纏。在這以后的日子里,我盡量躲避他。鄧慶林發覺后,經常在工作中找我麻煩,并揚言要把我趕回家。真是禍不單行,不久,我老公在運輸途中出了車禍,我們賠了幾萬塊錢,家里的經濟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我要養兒子,養家,就不能失去這份工作,所以對于鄧慶林的騷擾,只能忍辱負重。
我家的事情被鄧慶林知道后,他更加肆無忌憚。后來的日子,他只要一個電話,我必須到他那里去,他用非人的手段虐待我,我稍有不從,他就威脅說要把我的照片撒到大街上去,讓我從此無法做人。我害怕單位的同事知道這段丑事,也害怕丟了這份工作,只能慢慢先應付著他。但盡量避免跟他再有實質接觸。同時,我也慢慢疏遠了幾個比較要好的姐妹,怕她們知道后丟人,連小姐妹的集體活動都幾乎不參加。回到家里,手機也不敢亂放,因為鄧慶林隨時會打電話來。我老公有時候在家看到我偷偷摸摸的在陽臺上接電話,幾次欲言又止,但他還是非常信任我,從沒有過問什么。
2008年6月底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值夜班,鄧慶林又來了,蠻橫地說:“你要么跟我一起,要么必須調出外一科,劉主任和武醫生多次說你工作上不積極,不主動,要不是我罩著你,你早呆不下去了。”此時,我同學劉明打來電話,鄧慶林搶過來一聽是個男的,當即大怒,懷疑我與其有染,故意開著電話跟我大吵起來。我們的對話內容全部被劉明聽到了。之后,鄧慶林還把劉明的手機號記了下來。后來,劉明給我打電話,我哭著告訴了他我的處境,他讓我報警,但我沒有勇氣,因為鄧慶林說過,想擺脫他除非我死了,否則讓我全家永無寧日。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已經心灰意冷,看著渾然不知的丈夫和年幼的兒子,我陷入了深深自責。2008年7月,我向鄧慶林提出斷絕這種不正當關系。他厚顏無恥地提出:“要了斷關系,必須給我1萬塊錢!”我當時每個月只有500多塊錢的工資,1萬元對我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看我不回答,鄧慶林又接著說:“沒有錢也行,你就得繼續聽我的,否則你就別想在醫院干了,我把你的裸照撒在大街上,讓你臭名遠揚,無法做人;找人砸你家玻璃,讓孩子大人就別想好,車也別養了,一把火就給你點著,你自己看著辦”。
那一夜,我輾轉反側,看著身邊熟睡的老公,幾次沖動要把他搖醒,告訴他我的遭遇,但我不敢冒著離婚的危險,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可是,我到哪里去借這么多錢呀?何況,即使我把錢給他,他以后就會放過我和我的家人嗎?我想起不久前,鄧慶林還像瘋狗一樣,說要弄死劉明,就因為劉明給我打了個電話。一個他連面都沒見過的人,他都要亂咬,何況我的家人?
一夜無眠,我早早地來到辦公室,躲在一個空病房里四處打電話借錢。此時,劉明打來電話,說鄧慶林昨天以我的名義給他發了個短信,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發的。我非常難受,自己的破事,連累了朋友。下班以后,我去了四平找劉明,對他說對不起,并讓他小心點,因為我的緣故,害他惹了無妄之災。劉明說:“沒事,現在是法制社會,他不能把我怎么樣,你也別放在心上。”
和劉明分別,我在街上茫然地走著,邊走邊流淚,都怪我當時一時貪圖虛榮,才讓自己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現在,我手頭真的沒有錢,我知道,這個惡魔不會放過我的,也不會放過我的家人。這樣的事我又不敢和家里人說,也不敢讓外人知道。我只能和他攤牌,如果再逼我,我以死保全我的家人,和這個惡魔同歸于盡。在經過藥店門口時,我買了兩瓶酒精,放在手提包里,決定和他做最后一搏。中午,我到鄧慶林的辦公室“談判”。鄧慶林看到我后,張口就要錢,我說我沒錢,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這條白金項鏈。他聽到后,一把就搶了過去,說:“這不夠,你想咋辦吧?”我徹底崩潰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放了我,卻被他一腳踹開。我哭著說:“你這樣逼我有什么好處?你的缺德事我也知道得不少,你濫用職權、欺男霸女、貪污受賄,還吸毒,你管誰要杜冷丁我都知道,今天你逼我,我就死給你看。”
說完,我把酒精瓶子從包里拿出來,打開蓋子,朝自己身上淋,但鄧慶林卻說:“你這樣的婊子我見多了,有能耐就死一個給我看看,要是不點我饒不了你。”我徹底絕望了,拿出打火機,在點燃的瞬間,我把空瓶子從窗戶扔了出去。大火瞬間將我吞噬,我痛得亂喊亂叫向他撲去,鄧慶林這時才害怕了,拿張報紙往我身上胡亂拍打。慘叫聲引來了醫院的劉書記,我聽到鄧慶林跟他說:“沒什么,是外一科的陳光輝,考護師資格證沒有過,跑我這里來自焚。”(當時他不知道我已通過該考試)就痛得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已經因為病情危重,被緊急轉入了北京304醫院。經醫生診斷:我全身燒傷面積67%,深3度占40%,面部嚴重毀容,呼吸道、消化道嚴重燒傷,雙臂致殘。左眼失明。半年里,我進行了10余次大型全麻手術,花費近100萬。這讓不寬裕的家里雪上加霜。由于欠費,我被迫出院,被定為一級傷殘。看見鏡子里面目全非的自己,真是萬念俱灰。鄧慶林因為這件事已經在單位呆不下去,他領著單位的工資,在一家私立醫院當客座專家。幾個月后,我剛剛能夠下床,由朋友推著坐在輪椅上找到鄧慶林,希望得到賠償,我多方打聽才找到這家醫院,但鄧慶林卻跟保安說我是醫鬧,在門診大廳里,我眼睜睜地看著朋友被鄧慶林叫來的一群人暴打在地,我已經顧不得別的,哭著摘下口罩,悲憤地喊道:”鄧慶林,你看看我,被你害成這個樣子,你還有什么臉在這里當醫生,你還有良心嗎?”
那次之后,我決定不再沉默,一定要把這個無賴送上法庭。當天下午,我就向梨樹縣警方報警。2009年春天,梨樹縣檢察院以敲詐勒索罪對鄧慶林提起公訴,2011年,梨樹縣法院一審認定鄧慶林敲詐勒索罪名成立,判刑一年。可一審結束以后,鄧慶林提出上訴,在二審時,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唯一的證人劉明突然翻供,說他當時并沒有聽清鄧慶林在電話里說什么。因為這次證人證言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年法院都沒有再開庭,只是由當地的公安機關反復調查取證,我也交出了證人翻供的相關證據,所以再次開庭一直拖延到2013年的五月份。最后一審法院還是因為我提供的這些證據形成了有效的證據鏈條再次判處被告敲詐勒索罪名成立,判處鄧慶林有期徒刑一年。結果被告還是不服上訴,吉林省四平市中院以證據不足再次發回重審。這兩年來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措手不及,也讓我痛不欲生,我一直拿劉明當做我最好的朋友,而如今我卻有了一種被人出賣的感覺。
那之后,我再也不出門見人,人幾乎崩潰。或許劉明得知我的狀況后,很內疚。2013年下半年,我突然接到劉明給我打的一個電話,說他當時之所以翻供,是鄧慶林威脅要殺了他全家,他不能不顧及家人的安全,請我原諒。我原諒了劉明,也相信這是鄧慶林說出來的話,但出于自身的考慮,我把和劉明的這段對話錄了音。正是因為有了這段錄音,經過北京市司法鑒定中心鑒定,確認了劉明的證詞被鄧慶林干擾的事實。2013年11月,梨樹法院在第三次開庭時判決鄧慶林有罪。2013年12月,鄧慶林又上訴到四平中院,到2014年2月四平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8個字改判被告鄧慶林無罪。就在判決下來的第二天,劉明再次給我電話,他說自從那次翻供之后,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他現在愿意出來重新指證鄧慶林的罪行,可是如今我卻只剩下申訴這一條路可走,現在我已經將申訴狀寫好,由律師交給吉林省四平市中級人民法院,等待他們的受理結果。但由于敲詐勒索罪不能刑事附帶民事,我的民事賠償部分遲遲也不能實現。
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后,我老公也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每天看著他承受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頂著綠帽操持家事,心里很難受。他能忍辱負重地照顧我挺過這最艱難的幾年,我在內心里已經很感激他。2014年,我主動提出離婚,他平靜地接受了,在我的堅持之下,兒子留在了我的身邊。
2015年初,經過30余次大大小小的整形手術,我終于能戴著墨鏡出門了,可是手臂大面積粘連,讓我無法完全自理。現在,孩子上了初中,我在他們學校附近租了一個房子陪讀,可是我從來不敢送孩子上學,因為我怕這副樣子會讓他的同學嘲笑,抬不起頭。
我沒有死,留給我的是恥辱、是悔恨、是全身上下數不清的丑陋疤痕。現在,我聽說鄧慶林被取保候審后,還留在吉林省第二榮軍醫院的領導崗位上,雖不在職但是薪水照拿不誤。他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的一切,我受傷后,單位的同事才悄悄告訴我,鄧慶林在單位的情人不止我一個,還有很多女性醫護人員遭到他的蹂躪而敢怒不敢言。自從出事之后,由于我當時還未轉正,單位停發了我的工資,而當年和我一起畢業進醫院工作的臨時工護士們,現在都已經轉正有了“鐵飯碗”。我現在只能依靠父母微薄的退休金和低保過日子。對于未來,我依舊一片迷茫。現在,我找到《知音》雜志,向全國讀者說出我的這一段慘痛經歷,除了想為自己申冤外,還想告誡那些急于轉正的朋友們:人必自侮而后人辱之。千萬不要那么蠢,面對突如其來的不法侵害,一定不能忍氣吞聲畏首畏尾,否則不但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家人。
[記者手記] 在了解了整個事件之后,記者打電話給鄧慶林,他推托很忙,拒絕接受采訪。記者隨后又致電劉明,劉明在電話里承認當時受到了威脅,做了偽證,對不起同學。同時也表示,的確聽到了鄧慶林在電話里糾纏陳光輝時說的一些話,但對于他們后來的關系,他表示只是一直在聽陳光輝訴苦,并不了解他們之間的真實情況。
記者在梨樹縣法院了解到,法院判處鄧慶林有罪的證據是根據:被告人鄧慶林自2006年至2008年期間,利用擔任吉林省第二榮軍醫院副院長的職務之便,誘騙本院護士陳光輝與其保持兩性關系。2008年以陳光輝家人生命安全相威脅,敲詐勒索他人財物,數額較大,并致使陳光輝重度燒傷。其行為已經構成敲詐勒索罪(未遂)。公訴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罪名成立,予以支持。而后來之所以改判無罪,是因為證人劉明前后證詞有很大變化。但是劉明在二審時被鄧慶林干擾的司法鑒定結果法院為何沒有提及,現在尚未可知。我們現在唯有等待吉林省四平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受理申訴結果。
我們相信,法院會給出一個公正的判決,同時也在此警戒所有在職場上拼殺的人們,不要隨便相信別人,不要輕易付出自己,要學會在殘酷的職場中,找到最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輕松別人,保全自己。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陳光輝外,其余人為化名)
編輯/朱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