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還是捐髓救女？一個男人的匆匆那年

飛飛

在七年前的一次同學聚會上，張超溜進女同學李婷婷住的酒店房間，將醉酒后人事不省的她奸污。因顧忌到聲譽，李婷婷沒有報警，后來她懷孕生下女兒杜潔。七年后，杜潔突患白血病，在配型中被發現不是丈夫的親骨肉，由此揭開了這個塵封多年的秘密。

為了救女兒，李婷婷暗地里尋找當年的強奸犯。她的再次出現，打亂了張超的生活。若隱身保全自己，孩子如花的生命可能就此凋零;若挺身而出捐髓，則不僅身敗名裂，還面臨牢獄之災。他該何去何從？

七年后驚聞有女，一段往事一段塵封的秘密

2006年8月20日，張超參加高中同學畢業十年聚會，聚會采取AA制的形式，每人出500元錢，吃喝玩住一條龍。很多同學好久沒見，聚會氣氛格外熱鬧。席間，男女同學互訴友情，很多人都喝高了。

時年28歲的張超出生在吉林省九臺市東湖鎮農村，長春稅務學院畢業后在長春汽車零配件公司任銷售主管，事業剛有所起步。這次同學聚會，他特別關注上學時一直暗戀的美女同學李婷婷。

李婷婷清純靚麗，高中時坐在張超前兩排位置。張超在課間時經常偷看她，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李婷婷學習成績好，張超暗下決心，爭取和她能考一個大學。結果他高考失利，上了長春稅務學院。而李婷婷考上南開大學，和他相隔兩地。到大學后，他也曾鼓起勇氣寫信給李婷婷，隱隱表達了愛意，但李婷婷沒有回應，漸漸兩人就沒有了聯系，可這些年張超心里一直就有李婷婷的影子。

多年不見，李婷婷依然那樣漂亮。吃飯時，他特意端著酒杯來到李婷婷旁邊，詢問她的近況。李婷婷大學畢業后因為要照顧父母，回到長春當老師，愛人在一汽技術部門工作。得知她已經嫁人，想起昔日少年情懷，張超百感交集，連敬了李婷婷兩小杯白酒。李婷婷礙于情面，也陪著喝了兩杯。

飯后已是晚上11點多，同學們都喝得很多，三三兩兩地回到事先預定好的酒店樓上房間。李婷婷也喝醉了，酒量較好的張超和好友吳瑤扶著她到208房間，李婷婷靠在床上休息，張超等興猶未盡，就在旁邊打了一會兒牌，12點多才回到各自房間。本來李婷婷和吳瑤同住一間，吳瑤因第二天一大早要出差，臨時要趕回家，這晚208房間只有李婷婷一個人住。

安頓好李婷婷，張超回到隔壁的210房間休息。因為往事和酒精的刺激，他躺在床上，心頭燥熱，輾轉難眠。他惦記著李婷婷，擔心她醉酒后不適，于是拿了些西瓜、橙子等水果，找到服務員，以給李婷婷送水果解酒為由，請她幫助打開房門。服務員認得他們是一起的，開門讓他進去了。

張超進房間后發現醉得人事不省的李婷婷斜躺在床上，因燥熱，裙子領口紐扣被她掙開，露出白皙的胸部。張超喊了她幾聲，沒反應。多年的夢中情人近在咫尺，他一時情動，難以自控，帶幾分醉意反身將房門緊鎖，將醉爛如泥的李婷婷強奸……李婷婷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欺負自己，可無力動彈。完事后，衣冠不整的張超從房間溜出來時，正好碰到好友高衛國從別的房間聊天回來。高衛國以為張超和李婷婷私會，只是一笑了之，沒有多問。張超做賊心虛，當天晚上便借口家里有事就先走了。張超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他一直不敢聯系李婷婷，但也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后來，他聽人說她生了一個女兒，聰明漂亮。2008年，他經人介紹和在進修學校當老師的女友周雪梅結婚。2009年末，生下一個兒子，一家三口過著平順的生活。

一晃數年過去了。

2014年元旦，張超參加朋友婚宴，與老同學高衛國坐在一席。好久不見，兩個人聊了起來。張超從高衛國那里，得知了李婷婷的近況。高衛國和吳瑤于兩年前結婚，夫婦倆與李婷婷一直有來往。就在兩個月前，李婷婷6歲的女兒杜潔檢查出急性淋巴性白血病，需要換骨髓。他和吳瑤準備去醫院看孩子，卻得知李婷婷家鬧翻了天。原來，就在李婷婷和丈夫杜學偉給女兒做配型的過程中，杜學偉發現，杜潔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高衛國的話讓張超十分震驚。接下來婚宴上發生了什么，他一點也沒看進去?；檠缃Y束回到家里，他早早洗漱上床了，可又輾轉難眠，多年前的那一幕浮在眼前。他隱隱有種不安，卻又覺得不可能。

2014年春節過后，他打電話給高衛國，提議去看看李婷婷。2月22日周六，張超和高衛國夫婦約了李婷婷在長春朝陽區西安路的一家咖啡館見面。高衛國和吳瑤因家中有事，坐了一會先走了，剩下張超和李婷婷。二人多年未見有幾分拘束，聊了會高中時候的往事氣氛才慢慢放松下來。后來，在張超的追問下，李婷婷訴說了這幾年的經歷。

緊急“通緝”生父，艱難的寬恕與擔當

當年李婷婷酒醒后發現自己被強奸，痛恨不已，但礙于臉面沒有報案。2006年9月末，就是聚會后的一個月，李婷婷例假沒來，她到醫院做檢查，才發現自己懷孕了。李婷婷心情十分復雜。她和杜學偉2002年經親友介紹相戀結婚?；楹螅蚱迋z一直沒要上孩子，后檢查得知杜學偉患有弱精癥，為此夫妻倆一直在想盡各種辦法治療。懷孕后，她也一度擔心過，但又僥幸地想，強奸那晚正處于生理安全期，孩子應該是老公的。就在李婷婷猶豫不決的時候，她包里的檢查結果讓杜學偉看到了，看到丈夫高興的樣子，李婷婷便再沒多想。2007年5月，李婷婷生下女兒杜潔。夫妻倆對杜潔呵護備至，無比疼愛。

2012年，為了讓杜潔上個好小學，夫妻倆在明珠小區買了一套120平米的二手學區房，他們把房子重新裝修，還特意給女兒屋貼了漂亮的壁紙。2013年下半年，剛上小學的杜潔食欲減退。開始李婷婷也沒太在意，可是11月下旬，女兒手背上出現一塊紫斑，胸口還發現出血點。夫婦倆急忙帶女兒去吉大醫院檢查，醫生先后讓她做了血常規、外周血涂片、骨髓穿刺等檢查，化驗結果出來后，杜潔患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李婷婷當時就被這個診斷給嚇蒙了。

醫生告訴他們，白血病病因有很多種，80%與環境污染有關，如劣質家具、裝修材料、清潔用品中含有些有害的化學物質，長期接觸也可能誘發白血病。李婷婷懷疑女兒患病可能是使用了不合格的墻紙，一回到家里，她就瘋狂地把女兒屋里的壁紙都撕下來。

杜潔病情惡化，必須盡早做骨髓移植，才能挽救她稚嫩的生命。李婷婷和杜學偉先后與她做了配型，但都和杜潔不符。而且，杜學偉驚駭地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女兒是A型血，他和妻子都是B型血，兩個B型血生不出A型血的孩子。他一度懷疑醫院搞錯了，為進一步確認，杜學偉堅決要求進行親子鑒定，李婷婷心懷忐忑，她立即想到了那次同學聚會被強奸的事，她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在杜學偉的堅持下，李婷婷和丈夫、女兒在長春司法鑒定中心做了親子鑒定。鑒定結果支持杜潔與李婷婷的生物學母女關系，但不支持杜潔和杜學偉之間的生物學父女關系。這讓杜學偉徹底癲狂了！

李婷婷生活檢點，唯一可能出問題的，就是七年前同學會那次失身。事到如今，李婷婷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哭著告訴了丈夫，杜學偉當即兩眼冒火，他抬起拳頭，想打李婷婷，卻一拳砸向墻面，血流了出來，他在醫院的走廊里失聲痛哭……

晚上，夫妻倆誰也不說話。女兒杜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像往常一樣蹭到父親懷里親昵，杜學偉一把將她推開。杜潔被推得一個踉蹌，摔倒了，疼得大哭。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了杜學偉，這是他養育了六年的孩子啊，他傾注了全部的愛，不管大人世界發生什么，孩子何辜？他一把抱住女兒。杜潔止了哭聲，用小手拉著爸爸，說：“是潔潔不對，潔潔以后不生病了，爸爸媽媽就不會吵架，也不會不理潔潔了?！倍艑W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孩子哭了起來。

暴風驟雨過后，杜學偉選擇原諒了李婷婷，至于杜潔，雖然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可這么多年來，他對她像對待自己的生命一樣，他怎么能割舍這份父女之情呢？他決定繼續盡全力救治杜潔，哪怕傾其所有。

2013年12月底，杜潔病情再次惡化，被送到吉林大學附屬醫院急救。醫生說，如果再不移植，患者活不過1年。李婷婷心急如焚，中華骨髓庫里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孩子的生父。為了救孩子，李婷婷決定放下尊嚴，尋找當年趁酒醉強奸自己的人。

李婷婷先找到當年聚會的酒店，可當時的工作人員很多已經跳槽，錄像也早沒了，沒人記得當時的事情。她向閨蜜吳瑤哭訴，吳瑤也悄悄幫她打聽當年哪個男生出入過她的房間，可那年去了上十個男生，在她房間打牌的就有好幾個，問不出個所以然……

“我真恨那個人，可如果他能救孩子，我就什么都不怪他……”李婷婷抹著淚。張超心里翻江倒海，他再也坐不住了，安慰了一會李婷婷，留下了2000元錢，說是給孩子治病的，便借口單位有事匆匆逃離。回去的路上，因為心神不寧，他差點與前面的車追尾。

晚上吃完飯他到書房上網，在網上碰到了高衛國。高衛國說出了那件讓他一直擔心的事：“說實話，我看見那天你從李婷婷房間里出來……”張超知道瞞不過他，便承認了：“那天我真是喝多了，我本來只想去看下她……”高衛國說：“你現在打算怎么辦？你想好，要打定主意救孩子，就要站出來;如不想，我也愿意幫你保守秘密。你放心，我們是好哥們，我連吳瑤都沒說?！睆埑膩y如麻，他央求高衛國先為自己保守這個秘密，給他時間再想想。高衛國答應了。

高衛國雖然沒有招出張超，但出于不安，也關注著杜潔的病情。李婷婷在與高衛國的聊天中，感覺到他知道些什么，求他告訴自己真相，并加他微信，將女兒生病前和生病后的照片發給了他。高衛國將這些照片和文字均轉發給了張超。

看到照片中杜潔，張超的心揪緊了。當看到杜學偉為了救孩子，走遍了很多城市的知名醫院，他更羞愧不已。杜學偉尚且能傾其所有救治孩子，自己還要躲到什么時候？若孩子真的去了，自己這輩子能安心嗎？可他轉念又想，一旦承認自己就是當年的強奸犯，身敗名裂不說，還可能面臨牢獄之災，家庭、事業、前途付之東流……好幾次，他半夜里做噩夢驚醒。

強奸犯父親捐髓救女，是是非非罪與罰

2014年3月7日，下班后，張超將高衛國約了出來，吐露了內心的痛苦與糾結。高衛國勸他：“年輕時誰沒犯過錯？現在最重要的是孩子，不管你救不救，都該去看看她……”張超頗為打動。第二天是周末，他在高衛國的陪同下去醫院看望了杜潔。去之前，他特意給她挑了一個禮物海綿寶寶——這也是兒子張子軒最喜歡的玩具。杜潔抱著海綿寶寶，喜歡得不肯撒手，她毫不掩飾對張超的親昵：“謝謝叔叔來看我！”她還拉著張超一起跟海綿寶寶合影。張超心中百轉千回。告別李婷婷時，他特意找她要了手機號。

從醫院回來后，張超眼前便時常浮現杜潔那雙清澈的眼睛。這天，他正一個人看著手機里那張合影失神，5歲的兒子張子軒過來找爸爸，指著杜潔問：“這是誰？”張超說：“一個小姐姐，她生病了?！薄皶绬幔俊眱鹤訂?。張超一時語塞。“爸爸，子軒不要小姐姐死，子軒要跟她一起玩?！睆埑Ьo兒子，淚流了出來：“我們不讓小姐姐死，不讓小姐姐死……”

張超終于下定了決心。4月15日晚上，張超在錦水路附近訂了一個包間，打電話約李婷婷見面，說有事情要告訴她。李婷婷隱隱猜到幾分。見面后，張超問了下杜潔的近況，李婷婷說女兒情況很不好，前幾天又昏迷了，說著眼淚流了下來。張超突然跪在李婷婷面前，說：“婷婷，是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同學聚會那天，我喝多了……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愧疚里……”李婷婷驚呆了，反應過來后撲向張超又撕又打。等李婷婷發泄累了，張超說，他不敢祈求她的原諒，只希望將功補過，如若杜潔真的是他造的孽，他愿意不惜一切代價救她……李婷婷止住了淚說，要做骨髓移植，首先要確認二人的親子關系，張超答應了。第二天，李婷婷帶著女兒的頭發樣本和張超一起到長春司法鑒定中心做了DNA親子鑒定，一周后鑒定結果出來，確認張超與杜潔是99.99%以上的親子關系。李婷婷既悲又喜，立即打電話告訴了張超。

得知消息后，張超心情很復雜。5月中旬的一個周六，他將孩子送給岳父母照顧。晚上，他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好菜，夫妻倆幾杯酒下肚，張超向妻子周雪梅一五一十地講述了多年前酒醉奸污李婷婷的經過。“我也是一時昏了頭，才做出那種事?，F在孩子危在旦夕，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了……”周雪梅萬萬沒有想到，丈夫還有這么一段過往，她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向張超提出離婚。

張超已顧不得許多。2014年6月中旬，他和杜潔在吉林大學附屬醫院進行了骨髓配型，配型結果顯示他與杜潔6個指標全部吻合，移植后治愈率可高達70%。最快一個月內可進行骨髓移植。

張超打電話將這一消息告訴了妻子。周雪梅本來帶著兒子住進了單位宿舍，這幾天，兒子張子軒有些感冒發燒，張超好說歹說，讓她看在兒子的面子上跟他回家。晚上，子軒咳嗽，張超照顧了一夜。早上，周雪梅起床，看到丈夫倚在兒子的床頭睡著了，這半年，他憔悴了許多。周雪梅的心軟了。冷靜下來想，事情已經發生了，真不讓丈夫救那孩子，只怕他將來也會怪自己，這個家就真的散了。何況，她也是一個母親啊。這天，她與丈夫長談了一次，最終答應了他給杜潔捐髓，張超緊緊抱住妻子，又羞愧又感動。

7月6日，杜潔住進了吉林大學附屬醫院，準備骨髓移植手術。進入無菌艙后，醫生為她進行大劑量化療，將白血病細胞降到最低，為移植做充分準備。

7月15日，杜潔的身體各項指標顯示，可以做手術了?？删驮谑中g前的晚上，張超的闌尾炎忽然發作，疼得他冷汗淋漓。醫生與他商議延期做捐髓手術，張超拒絕了。醫生被他打動了，手術如期進行。

在醫院，杜學偉終究還是與張超碰面了，在旁人眼里，他對于這個捐髓的“好心人”態度過于冷淡，但張超并沒有介意。7月15日，醫生從張超的手臂上采集了80毫升外周血，通過機器分離出干細胞后，緩緩地輸入到杜潔的體內。手術非常成功！一個月后，杜潔出院回家休養，杜學偉接來母親悉心照料女兒。剛開始，杜學偉一心救孩子，可真正見到張超后，看到杜潔那有幾分酷似張超的面容，他心里又堵得慌，甚至懷疑妻子與張超另有隱情。杜母無意中從兒子與兒媳的爭執中得知真相，讓剛平靜下來的家又掀起波瀾。杜母堅持報案，李婷婷覺得張超已經救了女兒，也該彼此寬恕了，可她的態度卻越發激起了杜家母子的不滿。張超得知后，對李婷婷充滿了愧疚。畢竟是自己造的孽，他無法辯駁。事到如今，只有勇敢承擔，求得法律的寬大處理。

2014年10月20日，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張超來到長春市公安局綠園分局自首，把他當年酒后強奸的行為向民警說明。警方立即對張超的事情立案偵查。民警初步查明，張超當年違背了李婷婷的真實意愿，利用其醉酒后熟睡之機，強行與其發生性關系，對李婷婷實施的行為具備強奸罪的構成要件。

2014年11月8日，張超被警方刑事拘留。李婷婷出具了刑事諒解書。張超的妻子表示愿意等待法律的公正判決和丈夫的回歸。與此同時，為求得李婷婷和杜學偉的寬恕，張超征詢妻子同意后，拿出5萬元作為杜潔后續治療費用。杜潔的手術費在30萬左右，李婷婷和杜學偉前三個療程已花費21萬多。吉林省法律學專家劉洋表示，根據刑法規定，犯強奸罪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追訴時效期限為10年。但鑒于張超有自首情節和已經得到李婷婷的諒解，法院可以從輕判決。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審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