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振亞
平日讀書,很留意舊學者身上的小事,這些小事雖與學術無關,但這些學者卻因這些小事而更讓人肅然起敬。這些小事,多屬掌故趣聞一類,從中可由小見大,由點滴見寬闊。小事多了,也能說明大問題。
還是先說幾件事吧。
羅家倫在一篇懷念蔡元培的文章中說了這樣一件事??箲鹎皟赡辏淘嗟侥暇?,那時候汪精衛還是行政院院長兼外交部長,但親日的苗頭已經有了。他請蔡先生吃飯。蔡先生就利用吃飯的機會,苦勸他改變親日行為,立定嚴正態度,以推進抗戰國策。蔡先生說這話的時候,眼淚都流了出來,滴在湯盤里,和湯一道咽下去。
蔡元培先生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他是從舊時代過來的人,但他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族,是真愛,不然他是不會落淚的。
《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中寫到,胡適1948年底和傅斯年同在南京度歲,一邊喝酒,一邊背誦陶淵明的《擬古》第九首,背完之后,兩人都流下了淚。他們個人的政治選擇是一回事,但他們對國家的感情又是一回事,看胡適、傅斯年的一生,他們和蔡元培先生一樣,那是真愛這個國家。
舊學者心中的這種感情是怎樣培養起來的呢?
1941年陳寅恪在香港時,廣州的偽組織和陳璧君都誘迫過他,偽北京大學亦來誘召,日本人及漢奸還曾以四十萬港幣,讓陳先生辦東亞文化協會及審定中小學教科書,但陳先生都拒絕了。當時的陳先生真是窮得兩袖清風,連離開香港的旅費都沒有。
從過去的學者身上,我們不免要想這樣的問題,就是文化傳統的影響。這些舊學者既是傳統的讀書人,又是新時代的開拓者,他們做人做事做學問的態度都是自然形成的,從舊到新,沒有什么障礙,新與舊的融合,使他們這些人給中國的讀書人樹立了好榜樣。好東西在哪里都好,他們不僅在事關民族大義的問題上分得清是非,就是在個人做事的方式上,也有許多感人的東西。
羅家倫回憶他在北大的同學段書詒。段在病危的時候,醫生給他用了氧氣,他醒過來后發現了,就用低微的聲音囑咐道:“外匯,少用一點?!痹谶@種時候還想著國家而不是自己,這使當時在場的人都非常感動。
西南聯大時期,當時的教育部決定要給聯大各院院長加薪,但這些院長們想到國家的艱難,想到其他教授的生活也很艱苦,就主動拒絕了。類似的情況,在當時的知識分子當中是很多的。
這幾年研究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人,都試圖在那些舊知識分子身上發現思想資源和道德資源,但當人們發現這些資源的時候,就有一個常識問題談不過去,他們是在什么樣的環境里長大的?我們能否給培養了他們的那個環境以公平的認識?
【原載2015年9月24日《湘聲報·文史》】
插圖 / 蔡元培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