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紀英 毛藝霖
3月上旬的一天,英國駐華大使館的一位官員,走進了位于北京永定門內大街的某機構辦公樓。
這個機構看起來頗為低調,中式風格的紅色門樓尚未掛牌。這家名為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的智庫,其實是國內最早向決策層提出亞投行構想的倡議者。
參與會談的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專家徐長春還記得,英國大使館的官員在此逗留了兩個小時,談話的主題自然跟亞投行密切相關。這個時候,在亞投行的意向創始成員國名單上,還沒有英國的名字。
亞投行是中國的政治陰謀嗎?亞投行會不會市場化運行,未來能盈利嗎?英國訪客的問題,頗具代表性,正在考慮是否要申請加入亞投行的幾個西方國家,可能都有類似疑慮。
兩個小時的談話,徐長春自認為解答了英國訪客的疑問。
幾天后的3月12日,國家財政部網站發布公告:英國向中方提交了作為意向創始成員國加入亞投行的確認函,正式申請加入亞投行。
公告中還表達了中方歡迎英方的決定。公告稱,作為亞投行意向創始成員國首席談判代表會議的主席,中方正根據多邊程序征求現有意向創始成員國的意見。
英國是第一個加入亞投行的主要西方國家,它的加入產生了多米諾骨牌效應。接下來,3月17日,法國、意大利、德國也幾乎同時提出了加入亞投行的申請。
據財政部網站消息,截至4月15日,亞投行意向創始成員國增至57個。這57個國家中,既有發展中國家,也有發達國家。包括G7和俄羅斯在內的全球主要8個發達國家中,已經有5個國家入列。而聯合國安理會的五個常任理事國美、俄、中、英、法,除了美國之外,也全部成為了意向創始成員國。
回溯過往兩年,英國等西方主要發達國家對亞投行的態度,似乎突然出現了一個大轉折。但是,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商務部原副部長魏建國卻認為一切都在情理和意料之中,“亞投行本身就是個開放、包容的組織”。
正是基于自身利益原因,當英國帶頭之后,法國、意大利、德國迅速跟上。
談到這里,魏建國對比起了在全球化過程中,中美之間不同路徑的選擇。美國依然要繼續維護其全球霸主的地位。2014年5月,奧巴馬在西點軍校發表講話,態度鮮明地表示,未來100年,美國仍然要做世界領袖,“美國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國家。這就是我的底線:美國必須永遠(處于)領導(地位),如果我們不領導,沒有別人會來領導。”
而就在奧巴馬發表此次講話的半年之前,2013年10月2日,習近平在印度尼西亞訪問之間,提出了籌建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倡議,促進本地區互聯互通建設和經濟一體化進程,向包括東盟國家在內的本地區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建設提供資金支持。新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將與同域外現有多邊開發銀行合作,相互補充,共同促進亞洲經濟持續穩定發展。
一年之后,2014年10月24日,包括中國、印度、新加坡等在內21個首批意向創始成員國的財長和授權代表在北京正式簽署《籌建亞投行備忘錄》,共同決定成立亞投行。

亞投行和世界銀行和亞行形成互補關系,既為亞洲一些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需求提供支持,促進亞洲經濟持續穩定發展,也為世界經濟的復蘇找到一條出路。圖/IC
回憶起習近平和奧巴馬最近兩年的各種表述,魏建國說,亞投行是個實驗室,57個國家的選擇,就是試驗的結果,說明中國這種互利、共贏、合作的道路,得到了更多認可。
在外媒的解讀中,亞投行似乎挑戰了美國主導的世界銀行體系。但是,國務院總理李克強顯然并不這么認為,在3月31日接受《金融時報》采訪時,李克強耐心地解釋說,“我們倡導建立這個銀行不是要另起爐灶,應該是對國際金融體系的一個補充。中國要維護現行的國際金融體系,并且愿意做其中的建設者。如果這個體系需要改革,中方也愿意與各國一道,共同推動這個體系朝著更加公正、合理、均衡的方向發展。”然后,李克強又特別明確地給出了結論:“亞投行并不是要挑戰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
“亞投行和世界銀行和亞行,是互補關系。”魏建國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未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作為新的地區發展銀行,將與世界銀行以及日本主導的亞洲發展銀行并存。
盡管美國和日本都沒有對加入亞投行表示出多大興趣,但是李克強和財政部官員一再表示,會對美國和日本敞開大門。
讓日本和美國疑慮的,其實是中國在亞投行的話語權問題。根據目前的設計,亞洲成員國將按GDP水平共享亞投行75%左右的股權,其他25%股權根據經濟實力分配給亞洲以外的國家。
相比較于在亞洲開發銀行(以下稱亞行)中亞洲國家占60%、域外國家占40%的股權結構,亞洲國家在亞投行,顯然享有了更大的話語權。
目前,中國的出資比例最高。有分析稱,隨著更多國家加入,中國的持股比例可能會下降。未來,亞投行可能會按照公司治理制度,投票權由股權決定。
魏建國對此并不認同,他認為,投票權應該取決于GDP水平和人口數量。而按照這種模式,未來在亞洲國家中,如果日本也加入了亞投行,將和中國一塊享有最大話語權。“這是公平的做法。”魏建國強調。
徐長春認為,亞投行之所以快速地吸引到57個國家的積極參與,原因就在于亞投行“生逢其時”。首先,基礎設施建設的需求很大。亞洲一些國家基礎設施的落后,確實阻礙了其經濟發展。而彼時,全球經濟剛剛企穩回升,但是一些結構性問題并未得到徹底解決,比如,對國際市場的高度依賴性等。
而中國在過去三十年依靠完善基礎設施建設、保持了經濟高速增長的經驗,當時一些亞洲國家也想復制。
比如泰國。泰國政府計劃以港口、軌道系統建設、公路網建設來加強基礎設施,來改變目前物流基礎設施的短板。印尼政府也計劃2013年把公共開支提高到GDP支出的15%。菲律賓政府計劃在2013年把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投入提高到19%。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印度。印度作為僅次于中國的全球第二大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建設非常落后,半數工廠每周最少停電5小時。基礎上設施落后,成為了印度經濟發展的最大障礙。
印尼總統蘇西洛的看法最有代表性,他說,全球經濟下行情況下,亞洲經濟增長也必須依靠基礎設施建設來推動。
而基礎設施的改善,除了拉動經濟發展,也為下一輪經濟發展鋪路搭橋。
亞洲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有極大空間,但基礎設施建設資金匱乏。由于基礎設施投資額巨大、利潤率不高、回報周期很長,因此有些國家的經濟實力不足,而社會資本又不愿意貿然進入。過去,亞行曾經在一定程度上給亞洲的基礎設施建設輸血。但是這個資金缺口依然很大。
作為亞投行最早最重要的倡議者之一,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理事長、原國務院副總理曾培炎,早在2013年4月的博鰲亞洲論壇上,就算過一筆明白賬。
當時,曾培炎表示,根據亞洲開發銀行估計,2010至2020年十年期間,亞洲地區需要投8萬億美元基礎設施資金,才能支撐目前經濟增長的水平,可見亞洲地區基礎設施融資的需求相當巨大。不少亞洲新興經濟體的財政狀況還不錯,外匯儲備也比較充裕,居民儲蓄比較高,具備開發投資基礎設施的實力。
然而,著眼于扶貧的亞洲開發銀行,每年僅為基礎設施放貸100億美元,遠遠滿足不了亞洲基礎設施建設的開發和需求。
因此,正是在這次會議上,曾培炎提出了亞洲基礎設施合作的倡議。
市場的短缺,資金的饑渴,成為了籌建亞投行的最大推動力。已經擁有57個意向創始成員國的亞投行,將是一個物種多元的龐大組織,按地域分,他們來自亞洲、歐洲、美洲等,分布廣泛;按照經濟發展水平來分類,既包括發達國家,也包括發展中國家。57個成員國之間,應努力尋找最大公約數,實現利益最大化。
首先,亞投行的市場盤子足夠大。魏建國分析說,未來亞投行的投資地域不限于亞洲,也可能會擴展到非洲、拉丁美洲等。“區域的擴大,領域的擴大,項目的擴大,范圍的擴大。有人說,擴大是否意味取代?我認為這是市場機制起作用。”
目前來看,亞投行的主要投資項目是基礎設施,但是魏建國提醒說,這個基礎設施的范圍相當廣泛,“不僅僅是公路、鐵路等交通,也包括電網等設施,基礎設施是個非常廣泛的概念。”
徐長春認為,“亞投行是撬動全球市場增量的一個方案,而不是在搶奪存量市場。”
過去,在全球化市場中,中國等發展中國家輸出原材料、半加工產品和低附加值產品,而美國等發達國家則輸出品牌和技術創新能力。而在亞投行的生態體系中,按照經濟發展水平來看,德國、英國等屬于第一梯隊,而中國等作為經濟大國位于第二梯隊,還有一些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的國家,則屬于第三梯隊。
分布于三個梯隊的57個成員國,經濟發展水平具有互補性。德國、英國可以輸出其金融和資本、以及高精尖的技術實力、高科技產品。
中國則可以輸出剩余產能,以及中國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經驗和實力。僅以高鐵為例,截至2014年底,十年間,中國高鐵的運營里程已經到達了16000公里,里程長度占全世界的57%。
高鐵建設的經驗和技術都可以往外輸出。根據統計,全球高鐵市場2013年時還只有1023億美元的規模,到2014年即躍升至1120億美元,預期這一市場在2019年將會達到1334億美元。
“亞投行對于國際經濟復蘇是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案,它是一個樞紐,調動盤活市場要素、資源,通過擴大世界經濟的市場規模,來給世界經濟的復蘇找到一條出路。”徐長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