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之星”緣何沉沒

薛茜文 高敏 衛張寧 鄒碧穎 王雪瑩

5月28日下午，載有458人的“東方之星”游輪從南京起航，沿長江逆流而上，目的地是霧都重慶。然而旅行未及一半，監利航段便成了“東方之星”的終點。

6月1日晚，“東方之星”在長江中游航道301公里處傾覆，船上信號發射時間定格在21時28分49秒。據第二天抵達事故現場的中國氣象局專家分析認為，湖北長江沉船事發時段當地出現龍卷風，風力12級以上，龍卷主體位于江面，水平尺度不足1公里，龍卷持續時間約15～20分鐘。

事發后，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對此作出重要批示，要求國務院工作組趕赴現場指導搜救工作，湖北省、重慶市等有關方面，組織足夠力量全力開展搜救，妥善做好善后工作，同時深刻吸取教訓，強化維護公共安全的措施，保護人民生命安全。

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親赴現場指揮救援和應急處置工作，同時批示交通運輸部等有關方面迅速調集一切可以調集的力量，爭分奪秒抓緊搜救，把傷亡人數降到最低，及時救治獲救人士。

截至6月2日17點，事故已有14人獲救，5人遇難，439人下落不明。

旅游行程尚未過半

出事的“東方之星”游輪屬重慶東方輪船公司，工商登記成立時間為1981年10月30日。據公開信息顯示，“東方之星”屬豪華游輪，曾被交通部評為“部級文明船”。

客輪全長76.5米，型寬11米，型深3.1米，核定乘客定額為534人，屬內河船舶。重慶東方輪船公司一位員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東方之星”于1994年下水服役，一直往返于重慶至南京路線，每年一二十次航次。

5月28日下午1點15分，“東方之星”從南京五馬渡碼頭出發，目的地是長江上游的重慶，旅游項目為“三峽夕陽紅13日游”。在此之前，游客從上海協和旅行社各地分社報名成團，于5月28日在上海集合一同乘大巴前往南京登上了“東方之星”號游輪，本預計經過長江八省后于6月10日左右返回上海。

上海協和旅行社紹興分社的一位陳姓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東方之星”每天都要在沿岸城市停留，供旅客上岸游玩。

沉船事故發生時，旅行正進行到第五天，旅客們剛剛參觀了“赤壁古戰場”，“東方之星”號離開湖北赤壁不久。此前，該游輪曾先后停靠過安慶、九江（游船開始進入長江中游）、武漢。按計劃旅客們應當在第六天到達荊州，在上岸游覽完荊州古城后，接著還將游覽宜昌、香溪峽口-西陵峽，長江三峽、豐都，并于第11天抵達重慶，然后坐火車硬座于第12天或第13天抵達上海。

根據旅行社相關宣傳資料，“東方之星”經行此條旅行線路每月一次，每個房間都有空調、獨立衛生間、淋浴、電視 ，船上有餐廳可提供用餐，而票價按船艙臥鋪等級的不同分為四級票價：三等艙6人間，價格在1500左右（上鋪1498元下鋪1598元）; 二等艙4人間，價格在1900左右（上鋪1898元 下鋪1998元）;一等艙2人間平鋪2698元;特等艙每間6888元，可以觀賞更加寬闊的江景。

不過上岸游覽的費用須另計，旅客可購買沿岸十大景點的套票，包括港口與景區、景區至港口的往返交通費、各景區門票費、港口綜合服務費與導游服務的費用，根據老年人年齡，價格也分為不同檔位：不滿60歲為980元，60周歲以上為920元，70周歲以上為860元。據《東方衛報》報道，此次船上游客年紀最大的80多歲，而最小的僅僅3歲。

除了上海協和旅行社，多家旅行社也經營此條旅游線路。上海飛揚國際旅行社的一位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此次出事的線路已經運營十多年，已經是比較成熟的線路，“但發生這種事故，確實出人意料。”

事發當天未發布安全預警？

出人意料的，還是頗為詭異的龍卷風。

據湖北氣象部門發布的信息，事發當晚9點06分，監利出現9.2米/秒的最大瞬時風速，22點03分，監利尺八自動氣象站（距出事點約35公里）最大瞬時風16.4m/s;21至22點監利站雨量64.9毫米。根據湖北氣象部門分析，可能是龍卷風引起的局地大風天氣，風力12級以上。

然而，在遭遇惡劣天氣之前，“東方之星”是否曾收到相關的天氣預報成為疑問。通常情況下，長江海事局官網上發布當天的氣象預告和安全預警。

長江海事局相關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官網上的氣象發布工作由海事局搜救中心負責，每天發布的氣象信息主要來自于長江沿線各地氣象部門發送的傳真，但傳真并非每天發送，“有時候傳，有時候沒傳。”沒有傳真時，工作人員通過每天查詢長江沿線各地氣象臺的官網獲取氣象信息。

6月2日，在飛赴湖北監利長江客輪事件現場的途中，李克強總理在專機上召集有關方面負責人研究落實施救措施，要求調集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價搶救生命，把救人放在第一位置。

6月2日12時54分，一名65歲老太太被潛水員從沉船中救出。攝影/本刊記者 劉震 圖片編輯/陳俊丹

上述人士透露，事發當天和5月31日均未接收到來自氣象臺的傳真。在事發當天，長江海事局搜救中心一位工作人員的手機接收到了當天的氣象信息，隨后在海事局官網上發布了預警信息。但《中國新聞周刊》翻閱“安全預警”信息欄，6月1日只發布了一條重慶涪陵海事處的預警信息。

長江海事局搜救中心一位工作人員證實氣象信息的確來自各地氣象部門，但問及事發當日是否收到并發布氣象信息時，該名工作人員并未給予答復。

事實上，長江海事局的官網上有專門氣象信息發布平臺，每天發布11點和17點天氣預報信息。6月2日上午，官網的氣象預告頁面顯示，最新的一條天氣預報仍舊是“2015年5月27日11點”。隨后不久，出現6月1日17點氣象預報：重慶、涪陵、忠縣、萬州等地的天氣狀況為“有大于1500米霧”，荊州的氣象信息只有“中雨轉暴雨”的天氣內容，風向以及風力、霧一欄空白。令人不解的是，這條氣象預報的發布時間是6月2日。與此同時發布的還包括6月2日11點氣象信息。不過，6月2日的氣象信息很快又被刪除。

除了氣象之外，輪船是否具備夜航條件也備受關注。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內河交通安全管理條例》第二十三條規定，遭遇惡劣天氣時，海事管理機構可以根據情況采取限時航行、單航、封航等臨時性限制、疏導交通的措施，并予公告。

另據江蘇海事局發布的《海輪長江安全航行與避讓行為導則》規定，當能見度小于1500米或船舶盲區超過500米且能見度不足2000米時，嚴禁冒險航行;實際風力達7級及以上時，停止靠、離泊作業;此外，船長還應視航道條件、航行環境、氣象情況、駕引人員技術素質及貨物的危害程度等綜合因素考慮決定是否夜航。

龍卷風或造成操控失誤

在“東方之星”游輪傾覆之前，另一艘游輪“長江觀光6號”就在其后方，兩船相距十余公里，處于同一航線。

“長江觀光6號”上的一位廖姓乘客告訴《中國新聞周刊》，6月1日當晚21點左右，行至赤壁和荊州江段之間時，突然雷雨交加，江面上起了大霧，船艙外一片模糊，大風吹得睜不開眼，雨水涌進了二樓的船艙，一樓的船上積水已經有10公分，接近22點時，他們被迫拋錨停止航行。

“工作人員用盆拼命把水舀出去，聽同船的乘客說，船不能走，要拋錨。”這位乘客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時大家都很害怕，畢竟船上有很多老人。

“長江觀光6號”，于5月28日下午從南京的五馬渡碼頭起航，比“東方之星”晚出發近兩個小時。當天下午從五馬渡出發的共有三艘輪船，還包括一艘國際游輪。

“長江觀光6號”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所在的輪船與“東方之星”平時的航線相同，即往返于南京重慶之間，船上乘客都是跟隨觀光旅游團的游客，中途走走停停，因此輪船從重慶往返南京要花上20多天。

顯然，“東方之星”沉沒令后方的“長江觀光6號”上的乘客錯愕不已，“那么大的船，怎么說沉就沉了呢。”

一位了解“東方之星”的業內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船舶頂風航行造成傾覆的可能性極小，只有風從側面而來時，由于壓載水和船舶裝載不均等因素會導致立刻傾覆。船舶均會配備能容納所有乘客的氣脹式救生筏，但至今江面未發現救生筏，可能是在瞬間發生的。“這樣就無法正常啟動應急部署預案。”這位業內人士說道。

通常情況下，在船舶發生事故后，先用廣播通報應急設施的放置地點以及人群集中疏散地點。然后使用VHF（甚高頻）和C站向外發出求救信號，前者是指頻帶由30Mhz到300Mhz的無線電電波，是航空和航海的溝通頻道，后者是海上遇險與安全系統設備。此時，船長以駕駛臺為指揮中心，所有船員參與救援，確保乘客安全后，船長再攜帶國旗、航海日志以及相關資料離開。如若未成功逃離，求救信號沒有成功發出，船舶也會在沉沒后會觸發自動報警設備。

目前，“東方之星”是否發出求救信號仍未確定。上述人士分析，若未發出求救信號或因“東方之星”設備陳舊所致。

這位業內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國內船舶均配備氣象傳真機，但接受的信息多為英文，而普通船員依靠手機天氣軟件，海事部門也會在固定頻道播報天氣。他分析說，船員可能對突發的龍卷風準備不足，造成操控上失誤，“低航速會有更多的預知應變時間，而速度快了，轉舵過快會有慣性，加上龍卷風，傾覆的可能就變大了。”

上述業內人士透露，以目前國內行情，三副的工資為每月8000左右，而大副1.9萬至2.2萬，二副1.2萬至1.6萬，工資水平較高，但船員常年離家，保障福利低，工作風險大。

“東方之星”所屬的東方輪船公司王姓副總經理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現在所有精力都在處理搜救和善后工作。重慶海事局的相關人員亦答復《中國新聞周刊》，“東方之星”年檢并不存在問題。

據知情人士透露，東方輪船公司事發第二天全部停運開會，全部工作人員接到命令，只允許接聽親友電話。

幸存者全身沾滿油

事故發生后第二天早晨，廣州軍區武漢總醫院、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武漢協和醫院等緊急派出救援隊，趕赴監利。

6月2日8點10分，廣州軍區武漢總醫院派出由麻醉、骨科、消化、呼吸等38人組成的第一批醫療隊，攜帶急救設備和藥品，前往現場展開救援，12點半即趕到事故現場。10點40分，由兒科、急診、普通外科等36人組成的第二批醫療隊也從武漢出發，前往監利。

第一批醫療隊到達救援指揮部容城新港后，在停靠的施工船上開設救治點。同時，一支4人醫療小分隊，趕赴沉船事故現場，搶救幸存者。

下午15點06分，海軍工程大學潛水救生員通過切割船體，救出21歲乘客陳書涵，4名醫護人員，隨即對其進行搶救。據救援隊隊員彭紹榮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幸存者陳書涵全身沾滿油，呼吸劇烈急促。醫護人員隨即對其進行呼吸道清潔，吸氧，保持呼吸道通暢。待生命體征平穩后，通過海事船將其送至指揮所臨時碼頭，接受進一步救治。

與此同時，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派出由2名骨科，2名呼吸內科和1名重癥醫學專家組成的救援隊，武漢協和醫院也派出由骨科、神經內科、急診科等6名專家和1名護士組成的救援隊。12時30分左右，兩支救援隊先后抵達監利縣人民醫院。

據《楚天都市報》報道，當地醫院收治的3名受傷患者，包括36歲的導游江庚以及兩名船員，42歲的譚健和50歲的程林。譚健左肩肩環節脫位，程林左腳撕脫性損傷，跟踺斷裂，兩人均已施行緊急手術。武漢協和醫院救援隊隊員、神經內科副主任醫師袁光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截止下午6點，收治傷者增至五人。

（張韻對本文有貢獻）

6月2日，“東方之星”游輪救援現場。圖/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