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經年

謝嘉

6

老黑有一發小，叫糖豆，比老黑小一歲，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時候在院子里玩兒，每當男孩兒們把糖豆弄哭了，鄰居們都會樂呵呵地大叫：“石頭（那會兒老黑還是純良的石頭），你媳婦兒被欺負了！”老黑便立馬掀開門簾，舉著拳頭就從家里沖出來，把某個或某幾個小癟三痛揍一頓，然后把糖豆帶回家，做鬼臉逗樂她，再幫她把眼淚擦了。夏天，他和糖豆會一人拉一個小竹椅，像老兩口一樣，坐在大院門口，吹著涼風，仰望那璀璨的星空，想象著月亮里的嫦娥，星星上的神仙。他們那時唯一知曉的星宿就是北斗七星，知道那是晚上用來指明方向的星星。每回糖豆都要老黑把北斗七星指給她看，老黑會不耐煩地瞥她一眼，說：“你怎么那么笨呢！昨天不是指給你看了嗎！”然后很認真地指著西邊或是南邊的某一團星星告訴糖豆：“那就是啊！笨蛋！”

初中的時候，由于一些家庭變故，糖豆爸爸和糖豆媽媽常常會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開交，有時還會大打出手。每回糖豆都會為他倆的事在邊上哭泣，哭喊著求他們別吵了。但是從來沒人理會她，依舊是難聽到反胃的粗口，還有各種摔東西的聲音混合著糖豆的哭聲在小屋里縈繞。那段時間，糖豆像是變了一個人，院子里聽不到她爽朗的笑聲，也不會再赴老黑的約。有一天，糖豆突然拉著小竹椅找老黑一起去乘涼，老黑先是一驚，然后提起椅子就往院門口跑，笑得很開心。他倆坐在椅子上，像小時候一樣悠閑地找著北斗七星，找著找著，糖豆就哭了，泣不成聲。“石頭哥哥，你說他們怎么能這樣，有他們這樣當父母的嗎？他們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么？既然要把我生出來為什么要讓我遭這罪，難道有比看著自己最親的兩個人像仇人一樣更讓人難受的么？我不像其他女孩兒一樣想做公主，我只是希望他們不要吵架，開開心心地等我以后賺錢孝敬他們，這樣的要求很高么？……”那晚糖豆一邊抽泣一邊說了很多。老黑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像小時候一樣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嘴里說著：“媳婦兒不哭。”從那以后，老黑見著糖豆的爸爸媽媽跟見著仇人似的，不是兇惡地瞪著他們就是裝作沒看見。在老黑看來，他們就是惡人，虎毒不食子，他們卻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保護。老黑那時就立志，要以他們夫婦作為最好的反面教材，來警示自己的人生。

初三那年的一個下午，糖豆和她爸媽一人提了一個行李箱和院子里的街坊們打了聲招呼，說是要去南方玩幾天。幾戶人家一起把他們送到門口，老黑拉著糖豆嬉皮笑臉地說：“要記得帶特產。”糖豆遲疑了一下，眼圈突然泛起紅暈，然后笑著說：“石頭哥哥等著！我會把最好吃的帶給你！”笑得那樣燦爛，和小時候一樣的明媚笑靨。

老黑現在還記得，在得知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的那個夜晚，自己搬著倆小竹椅，坐在院門口，望著滿天星斗兀自啜泣的場景……

星星們啊，能否告訴我，她是否過得幸福，她的父母是否完成了她的夢想……

7

說來也奇怪，老黑雖丑，但女人緣特別好，備受女性青睞，不單單是發小，上到五六十歲的大媽大嬸兒，下到兩三歲的呆萌女孩兒，都特喜歡他。大家都覺得他一定是被丘比特用來練箭的靶子，雖然萬箭穿心，慘不忍睹，但卻飽受甜蜜的滋潤。老黑說，他是實力派的，完全靠人格魅力征服女性，還特別自豪地展示了他的獨門秘訣——《把妹三十六計》——第一計，知己知彼。泡妞就像打仗，你在攻城略地之前一定要了解不同年齡段女性的興趣愛好以及感動區間;第二計，投其所好。比如，對于大媽大嬸兒，你只要將各個商場的打折促銷信息爛熟于心，那你對他們而言比廣場舞還要有吸引力;第三計，讓感動常在。在女生懷疑她自己是不是胖了或者丑了的時候，你一定要一臉吃驚，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說，怎么會！你這么瘦（美）;第四計，欲擒故縱……嘰里呱啦的一大堆，雖然不得不承認邏輯縝密，技巧炫目，但考慮到老黑隨心所欲的長相，大家對于“老黑的愛情”還是等同于“不可能”……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誰也沒想到，大三的時候老黑身邊突然就多了一個挽著他手的女孩兒。消息一出，立刻不脛而走，在全學院引起了轟動。單身屌絲們內心五味雜陳，一方面覺得老黑都能找到女朋友了，自己卻依然單身，簡直就是喪盡天良;另一方面是認為，連老黑都能找到女朋友了，那自己脫單必然指日可待。在仔細端詳后，大伙兒一致認為女孩兒資質一般——一米六幾的個頭，微胖，齊劉海，濃眉，小眼，大臉，蒜頭鼻，走路還有些內八字。但是無論如何，配老黑還是綽綽有余的。老黑說，他們是在志愿者協會認識的，沒有大家想象的浪漫表白，就是感覺到了莫名其妙地就在一起了。話雖這么說了，但大伙兒還是覺得是老黑表白的并追了好長一段時間，一是他臉皮厚，二是誰家姑娘也不至于眼瞎到主動看上他。

自從老黑談了戀愛，他就再沒抽過煙，也沒上過天臺喝酒，他說女朋友不喜歡他身上的煙酒味兒。每天晚上的娛樂活動也換成了陪女友散步減肥。老黑會在幽暗的樹影下，給女孩兒講著搜集來的靈異故事，嚇得女孩兒直往他懷里鉆。走累了，坐在石椅上休息的時候，老黑會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女孩兒一些中國古代的星宿學。女孩兒會告訴他最近火爆的韓劇，讓他回去看，明天要考他劇情。每每說到什么權志龍啊、Rain啊、金城武啊，女孩兒都會雙手抓住老黑的手，一邊使勁搖晃一邊跳著嗲嗲地說：“好帥！好帥！”老黑瞥過去，用另一只手把劉海一挑，再抖幾下眉毛說：“能有我帥？”換來女孩兒一陣鄙視。

老黑對女朋友是真好，有時候男生看了都想被他關懷。以前沒課的時候他都要睡到十二點才起床，現在不論刮風下雨，寒來暑往，都會早早爬起來，把早點買好了捂在懷里，在女寢樓下等他女朋友下來取;他女朋友是個悍婦，常常一不開心就失去理智。有一回，他們散步的時候，老黑盯著一個身材超贊的美女看了幾眼，立刻被女朋友追著打了，打著打著他女朋友沒顧著前面，“咚”的一下撞在了燈柱上，“哇”一聲就哭起來了，怎么勸都停不下來。于是老黑站在冽冽寒風里對著燈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偶爾夾雜幾句臟話罵了燈柱足足半小時，他女朋友才打住。我們嘲笑他：“老黑，你的《把妹三十六計》不管用了？”老黑笑了笑：“你們沒談戀愛不懂！沒中愛情的毒之前你是軍師，中了之后你甘愿成為傻瓜！”我們胃里一陣翻騰。

但是，有時候大家看著他們手挽著手走在校園里，也會有那么一種感覺——也許這對奇葩真能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大四那年，老黑提著大包小包把她女朋友送上了火車。臨走時，女朋友抱著他，親了他一下，說她會想他的。老黑在站臺一直盯著火車消失在煙雨中，想起女朋友昨天的話——我要移民去加拿大了，但是我會永遠記著那個什么都不會，只會傻傻愛我的大傻瓜。

8

老黑猩紅著臉，用酒后慣有的長調說：“有些荒唐的事情啊……就像是一面鏡子……你……你要常常從角落里搬出來擦擦灰，照一照……你才知道你是誰……現……現在啥樣……”

不忘初心，不畏將來。（完）

（作者系江西財經大學11級國際會計專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