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之戀
2014年年末,我的18歲女兒麗絲卡剛剛高中畢業不久,年后將去奧克蘭大學攻讀理工學士課程。在這段空閑時間,她打算坐飛機去距離新西蘭11500公里遠的她的出生地:孟買。她想去看看生病的81歲外婆,2005年,麗絲卡看了電影《鯨騎士》,從此給外婆起了個可愛的名字:花兒外婆。
我和丈夫、大女兒尤蒂提,2002年從印度移民到了新西蘭,那時候麗絲卡剛5歲。我們至今回過孟買三次,但是麗絲卡已經四年沒看過外婆了。和新西蘭的舒適生活相比,她的旅程將會困難重重,除了坐飛機的寂寞,在孟買還會遇到酷熱、污染、語言障礙和社會騷亂這些麻煩。她還不得不暫時離開她的iPhone、iPod和筆記本電腦,這對于她來說也會很難捱。
期末考試的那天晚上,麗絲卡決定坐17個小時的飛機去孟買。花兒外婆身子骨太弱,無法去機場,她的大姨瑪麗婭和五個姨兄弟去機場接她。到了花兒外婆家,麗絲卡立刻飛到了外婆懷里,兩個人久久擁抱。她們一起過了圣誕節和新年,我的媽媽喜歡熱鬧,她們一邊說笑、做好吃的,一邊分享著各自的人生智慧。麗絲卡本想給花兒外婆一成不變的生活增加一些小小的改變,但是她很快就適應了外婆的日常生活,她幫外婆洗澡、每個星期帶她去一次醫院。她學會了順其自然,也知道了她的到來就是外婆最需要的。這是麗絲卡第一次和一位孤獨而且這兒疼那兒疼的老人相處,這也讓她想到了“死亡”這一概念。“媽媽,你抽空快來看看外婆吧,看一眼少一眼了。”她在孟買給我打電話時說。
兩個月時間很快過去了,麗絲卡回新西蘭那天,她的五個姨兄弟、姨夫裘德、大姨瑪麗婭陪著她去機場。后來,瑪麗婭打電話告訴我:“麗絲卡臨走時,和親戚們一一告別,媽媽一直沉默。老半天,媽媽才喃喃地說:‘我會想她的。”麗絲卡和外婆都知道,她這一走,兩個人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她每天晚上都和我睡在一個床上。”媽媽在電話里幸福地告訴我。
第二天中午,我和丈夫、大女兒去奧克蘭機場接麗絲卡。我希望能在麗絲卡身上看到一些新氣象,心里也充滿了期待和喜悅。麗絲卡去孟買的這些日子,家里空落落的,太安靜了。我們在機場等了一個小時后,麗絲卡終于出現了。當她走進候機室大門時,我簡直認不出這個小大人了。她不再是那個老是抱怨“真煩人”“我需要離家出走一會兒”的孩子,表情平和而又端莊。我們親密地擁抱了一會兒,沒多說什么,然后就朝停車場走去。我能感覺到,她很高興回了家,而且她的心也有一小部分留在了印度。
到家坐了一個小時后,尤蒂提隨口問起了外婆。一提起外婆,麗絲卡開始靜靜地抽泣。她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我和尤蒂提默默地坐在她的兩邊。我們知道,麗絲卡的憂傷不是一時就能撫平,我們必須幫她適應兩個不同世界的變換。雖然已經回了家,但麗絲卡的腦子里想的還是住在兩居室小房子里的外婆。她想象著外婆呼喚著有人過來幫她干干零活、幫她拿東西、幫她端來一杯茶。麗絲卡知道,家里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隨叫隨到。我的媽媽幾乎到了需要臥床的程度,但是她那顆無所畏懼的獨立之心告訴她,要是她在疾病面前軟弱了,或者是被疼痛征服了,她的身體就會徹底垮下來。所以雖然行動不便,她仍然堅持要自己生活,過著終日不出家門的日子。
這個暑假證明麗絲卡是個堅強的孩子,在一個沒有手機、電腦、沒有舒適享受的異國鄉村,麗絲卡關注的是生活中那些最值得珍惜的事情,離開印度時,麗絲卡成熟了很多。人生如花,對于麗絲卡的外婆來說,她這朵花兒的世界將會慢慢枯萎。告別的時候,麗絲卡和外婆擁抱著、哭泣著、祈禱著、互相祝福著。但是那個暑假給麗絲卡留下的不是對外婆的可憐和遺憾,相反,每每回憶起那段經歷,麗絲卡流露出來的都是感恩之情,她和深愛的花兒外婆度過的這個夏天改變了她的生活,她將帶著親情和外婆的堅強意志給她留下的美好記憶,掀開她人生中的新一頁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