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活”的生活美學

唐辛子

朋友來日本旅游，發現了一個“大問題”：日本女人通常都比實際年齡要顯得年輕許多。“是化妝技巧的緣故嗎？”大家問。我回答說化妝技巧是一個原因，但更主要的，恐怕還是對生活的態度。

日文中有“女の磨き”的句子，中文大意為“女人的修行”，在日本十多年，觀察那些“越老越美麗”的女人，發現她們其實并不拒絕衰老，也不拒絕臉上的皺紋。但她們拒絕身體的贅肉、拒絕失去對世界的新鮮感和好奇心，拒絕不自由?！洞斑叺男《苟埂芬粫淖髡吆诹鴱刈映錾?933年，是日本第一代電視節目主持人，“小豆豆”是大家對她的愛稱?！靶《苟埂敝两裰鞒种L壽電視節目“徹子的部屋”，每周訪談各界名流。這種聊天節目不僅需要淵博的知識，還需要高超的談話技巧及敏捷靈活的腦力。82歲的“小豆豆”，在每期節目里不僅應變力極強，還以“快嘴”著稱。“小豆豆”認為自己保持“青春腦力”的秘訣，是“不忘初心”。女人的“初心”是什么？是“少女之心”。“永遠像少女一樣，對事物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小豆豆”說她即使到了100歲，也將繼續主持節目，不會隱退。去年日本皇后美智子八十大壽時，“小豆豆”通過《朝日新聞》為其送祝福：“迎來傘壽的美智子陛下，80歲說起來似乎有點可怕，但請想象您身體里住著4個20歲的女孩子吧！”——擁有這種人生態度的“小豆豆”，即使年滿百歲，那也只不過是“身體里住著5個20歲的小豆豆”罷了。

除了永遠不老的“小豆豆”，還有一位日本女畫家堀文子。1918年出生于東京的堀文子，畢業于女子美術大學日本畫系，29歲和外交官丈夫結婚，43歲丈夫去世后，孑然一身環游世界，開始浪跡天涯之旅。82歲那年，為了尋找神秘的夢幻之花“藍罌粟”，堀文子走遍喜馬拉雅山，終于在海拔4500米的懸崖石隙中找到了藍色的罌粟花。株高20厘米的罌粟花，渾身布滿狀若絨毛的小刺，孤獨地盛開在拒絕生命的巖縫之中，那樣寂靜的藍色表情，恍若擁有上千億光年的孤獨。

“人原本就是孤獨的。”90歲那年，進入“90后”人生階段的堀文子出版隨筆集《一個人活著》，并這樣寫道：“不結群、不習慣、不依賴——這便是我的人生模式?！避ノ淖舆x擇孤獨而不寂寞地“一個人活著”，因為孤獨是她的“糧食”。堀文子認為：雖然維持現狀可以確保平穩無事，但那是以拋棄對于未知的好奇、對于一切新鮮事物的感動為代價的。“只有拋棄日常的生活，從俗世的羈絆逃離時，人才能恢復對于事物本來的新鮮感。”

堀文子的畫，多以表現自然生命力的植物花草為主，纖細而大膽，溫暖且含蓄，憑自身的生命力安靜地綻放，有如堀文子本人的人生態度。現今97歲的堀文子仍然每天堅持繪畫，并每年舉辦個人畫展。2015年堀文子的個展主題是“一所不住·旅”——常在旅途，不為某處小小的溫暖而束縛而停留。她反對生活的“習慣性”，拒絕那種“生活了一天，然后重復一輩子”的人生。堀文子所信奉的人生美學，是“自由”。

不忘初心的黑柳徹子和愛自由的堀文子，現如今都是年過八十甚至年近百歲的高齡奶奶級人物了。但在大眾心目中，她們的地位遠遠超越偶像派“女神”。她們越老越自由、越老越鮮活的內心令人憧憬。因為她們讓人們看到：盡管人類無法拒絕衰老，但在人生的修行中，可以令臉上的皺紋也美成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