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女們的安德烈

〔韓〕李翰英

我在濟州海女文化博物館工作。一次，從村子里的海女口中聽說有一個被稱為“安德烈”的大叔。他與海女們關系密切，可以開一些重口味玩笑，甚至可以進入被稱為“男人禁區”的海女更衣間。我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那天，我拿著海女捕獲的大鮑魚去拜訪他，幾杯燒酒下肚后，聽到了關于他的人生故事。他原來是專門為海女制作連體膠皮潛水服的匠人。在海女的眼里，他比世界知名服裝設計師“安德烈·金”更為有名，因此海女們便直接稱他為“安德烈”。

一走進他的工作間，就有一股強烈的化學藥水味撲面而來。海女的潛水服不同于一般衣服，不用針縫，全部用特殊的黏合劑黏合。每天他都忍受著黏合劑的刺鼻味道，認認真真地黏合著每件潛水服。

他說：“海女們要穿著潛水服下海，因此在裁剪和接合上不能出現絲毫差錯，如果尺寸不對或出現縫隙而滲水，在冬天下海捕撈有可能發生意外。”

想想確實如此。在寒風刺骨的冬天，海女們只穿著黑色的膠皮潛水服潛入冰冷的海中，只會更加寒冷！萬一再滲水，那種感覺真的是無以言表。

他講了一個故事，讓我備受感動。他曾到全羅道一個只住著3戶人家的小島去為一個海女制作潛水服。接到電話后，為了這一件潛水服，他多次換乘汽車和船只，足足走了三天兩夜，才到達那個小島。為了做一件潛水服，反倒要搭上好幾天的車船費和誤工費，簡直是本末倒置。但對于手藝人來說，有時不能這樣簡單計算。

由于只定制一件潛水服，卻還要他大老遠跑一趟，那個海女深感不安，便說：“我把尺碼報給您，您做好后郵過來就行了。”然而他的原則非常堅定：第一次定制都要上門親自量尺寸。一般的服裝店在定制服裝時，往往只量10余個尺碼就行了，而海女的潛水服卻要精確測量23處之多。如果一處不準，出現微小的縫隙也可能滲水。

酒過三巡，他掏出一本保存了很多年的人生手冊給我看。手冊倒真有點如同“安德烈”的名聲一樣，上面寫滿海女的名字，有濟州的、釜山的、蔚山的、莞島的，甚至有遠嫁到日本的。每一個名字的旁邊都詳細寫著相關尺寸和身體特征。一般來說，海女們每三年要定制一次潛水服，有些下海勤的海女甚至每年都要定制一件。如果到了定制時間，還沒有接到海女的定制電話，他就會打電話問詢，結果常常讓他傷心不已——都是因為身體不好而不得不終止海女的工作。

35年來，經他的手定制潛水服的海女有上萬名。每一件精心制作的潛水服都是海女們彎腰駝背逐漸老去的見證。他的手冊上記載的海女，大多已不在人世，有一些人年齡偏高也早已退出海女的行列。

他說：“35年來，托了海女的福，我才能有今天。我要一直做下去，哪怕不掙錢，也要以奉獻之心做潛水服，直到94歲。”我問他為什么一定要等到94歲，他爽朗一笑，道：“等我到了94歲，大部分海女將自然消失。做了一輩子的潛水服，我一天也沒休息過，如果能活到百歲，剩下的6年我將享受生活。”笑過之后，他的眼角竟掛著淚花。

現在，海女們的平均年齡已達70歲，年輕人沒人愿意潛入洶涌的大海從事辛苦的捕撈工作，這樣下去，海女這一行業就會慢慢地消失。

安德烈大叔希望，有年輕人能夠接過海女的接力棒，讓濟州海女的歷史傳統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