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

陳康澄

歐洲，瑞士，日內瓦近郊低下深處，人類耗資六十億歐元建造的大型強子對撞機又啟動了。

兩千多個粒子團在短短二十七公里的圓形隧道中加速到無限接近光速，八十九微秒之后，對撞發生，相當于微觀世界發生了一次創世大爆炸，無數個微觀宇宙誕生……他死后，被葬在地球與太陽之間的拉格朗日點。

軀殼已然失卻生命，飄逸的想象力尚未死透，它是第五種基本作用力，無視法則霸道至極。想象力將死亡打造成堅不可摧的護甲嵌在他身上，已死之人不能再受毀滅，這是鐵則。

盡管不能動彈，他還是很愜意，因為他始終面對著地球，深情的凝望最能打發時間。

奇怪的是，下一個亮點出現在亞洲東部……亮點的增加呈現指數效應，很快地表上出現了大片光的海洋。人類文明終歸自我毀滅。核戰的火海亦不能使他悲傷，是時候離開了，他想。

真空接近絕對零度，可是他飄著也不覺得冷。

直到他親眼看見其中一個光點擊破了一顆橙色恒星噴吐而出的核火風暴刮過它的行星的表面，將那個星球上尚處于嬰兒期的一個硅基文明焚燒殆盡。

這是他收集的第一個黑暗童話。那些孤獨的光點，原來是高等文明擲出的質量粒，加速到無限接近光速，其質量亦因相對論效應而急劇放大。第二個童話是他在輕體銀心黑洞內心的聲音時收集到的：從前有一位饑餓的暴君，他需要不斷進食方能生存。而他所吞噬的，是一個又一個的世界。

這一次他的使者又為他尋到了食糧。但食糧上生活著許多螻蟻，其中的一只螻蟻問使者可不可以放過他的世界，不讓這個世界變為暴君的食糧。

使者說：“可以，代價是你要代替我去為君王尋找新的食糧。你的記憶將被抹除，只會牢記自己是君王的仆人。”

螻蟻答應了，于是交易達成，他成為新的使者，忘卻一切，只有為暴君覓食的執念。

新使者立刻指著面前自己的故鄉世界對暴君道：“這個可以吃。”

第二個童話的結局他沒有聽到，銀心黑洞喚來自己的仆人很客氣地把他打發走了。第三個童話是關于降維打擊落在某個不知名星系的故事，他已經無法用言語描述那等宏達悲壯。

宇宙雖大，誰都沒有容身之地。

他的飄蕩在星海中揚起輕波，前進的方向上泛著藍光，身后則泛著紅光。哦，多普勒效應。

又有一次他的腳陷進一個太初黑洞里，整個身體被旋轉著拖拽進去，他被巨大的潮汐力拉長壓扁了。變成薄薄的一張后，他相信自己真是一面旗幟了，迎風飄揚，那么輕盈優雅。

后來一顆藍色行星的引力終于俘虜了他，這具渡盡劫波的尸體墜入它的大氣層，想象打造的死亡護甲燃燒殆盡。落地前，他被抓住了。“爸爸，看啊，我抓到了天上飄下來的一張小紙條！”

下一個瞬間，波函數坍縮，微觀宇宙毀滅。

作為宏觀生命的觀察者們自然沒有注意到他們在一瞬間創造了宇宙又在一瞬間毀滅了它，這群物理學家對著大型強子對撞機喃喃自語：“怎么還沒產生任何能毀滅地球的物質呢？”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觀察的一瞬間之內，一個靈魂已在他的宇宙中漂流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