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飛
誰也不知道瓶子是何時溜進這個街道口的,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它已經被來來回回踢了多久了。從它綠色外表下的坑坑洼洼和點點灰跡我們可以得知——如果它是一只老鼠,那這只綠老鼠肯定疼得要死,不,它應該已經死了。
這真是個繁華的街道口,街道兩旁坐滿了小販,各色的人兒穿行在街道口,而瓶子正是在這各色人兒下的各色腳旁被踢來踢去的。有時瓶子會被踢到小販的商鋪下,這時無嘴的太陽會用越發耀眼的光芒來表達它看到球進后越發激動的心情。
故事不能結束在小販那兒——小販們肯定也是這么想的。于是那只可憐的已經死掉的綠色老鼠又回到了人群里。砰砰砰砰——撞擊的聲音伴隨著叫罵聲此起彼伏。直到她的出現。僅剩的幾束白發不羈地駐扎在枯老的頭皮上,瘦弱而暗黃的身材套上藍長衫與黃長褲,更顯獨特。手上還抓著一只大大的白色口袋,如此另類的造型自然在人群中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在一連串砰砰聲的指引下,老人發現了瓶子。它似乎不愿被捕,在眾人的大腳掌的幫助下,它東躲西藏,老人也不得不在人群中橫沖直撞。太陽躺在薄薄的云彩上,微笑著觀看這人間的鬧劇。
撿起瓶子后,老人又貓著腰尋覓了一會兒,沒有什么收獲,她就向身后的公交車站走去,靜靜地等車。
當云彩的顏色開始變化后,公交車才搖搖晃晃地停在了站臺,前門剛剛打開,老人就飛一般地沖了過去,撥開了正在排隊的人們。司機看到這番情景極為惱怒,他轉過通紅的光頭:“老太婆擠什么嘛擠!不曉得排隊呀!人們這么多,慢慢上不行啊!”全車的目光都匯聚在了老人身上。她抬起了頭,人們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皺紋像一條條蚯蚓橫七豎八地爬滿了整個面部,汗水就鑲在這樣的皺紋里。她露出一種諂媚的,又充滿歉意的笑,枯黃的牙齒參差不齊。眼中的神采令人深陷其中——疲憊、討好、無奈、麻木……這些奇怪的感覺全被糅合成兩點小小的漆黑瞳孔,深深地印在眼睛里。司機轉過頭,接著又沖著前方的車輛鳴笛發火——“開不開嘛!莫擋道!”
人們陸陸續續上了車,喧鬧的人聲很快壓過了老人帶來的奇怪氛圍。終于,哐當一聲,司機關上了車門。人群擠擠攘攘在車里,每個人都煩躁不已,而老人口袋里的乒乒乓乓聲,更增添了人們心里的憤怒與煩躁。這個撿瓶子的骯臟老人,成為他們的發泄對象。更有甚者,在剎車時趁機大力推老人一下,老人被撞得東倒西歪。
汗液蒸發在空氣里,噪聲撞擊在城市里,熱氣歡樂在塵埃里。仿佛經歷了數個世紀的等待,終于,老人到站了。司機抬起頭,對著鏡子里的老人大吼:“喂!老太婆,走后門!”可老人卻賭氣般地非要走前門。過道本來就窄,加上車里人也多,老人還提著小孩般高的大袋子。擠了好一會兒,她更像在原地踏步。人群中不滿的情緒塞滿了車子的每一寸空間。突然,一只大手伸過來一把奪走了老人手中的袋子,快速地扔到了車外。老人還來不及反應,袋子里的瓶子就已經在地上乒乓亂蹦了。老人也不顧來來往往的人那異樣的目光,趕緊撿拾著散落了一地的瓶子。而有些瓶子還來不及撿就被人再次踢走,砰砰的聲音再度響起。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撿起了瓶子,撐著自己兩條枯黃干瘦的腿,消失在拐角的小超市處。
一個學生發現了被遺忘在黃桷樹下的綠色瓶子,渾身的凹處和點點灰斑都訴說著它不平凡的經歷。他走上前去,將瓶子扔進了垃圾筒里。
月亮慢慢滾到了夜空的中心,高樓大廈們閃爍著迷人的彩色光波,繁忙的公路在夜晚被車燈照得金碧輝煌。舊城區的窄巷里,蟋蟀激情地彈奏著,青磚間的花兒小草為這自然的音樂伴舞,撿瓶子的老人在瓶子間安靜地睡著了,就像安靜躺在垃圾筒里沉沉睡去的苦命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