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財奴”的完美旅行

海寧

一

電話里，我跟李家富老先生約法三章：第一不得中途返回，第二不得抱怨外面吃住花錢多，第三不得阻止同行人員自由購物。若應允，則按照他的提議全家愉快出行，否則，免談。

李家富，乃家父，之所以非和他丁是丁卯是卯不可，是有前因的。兩年前，我曾張羅過幾次全家出行，最后，所有出行的快樂都被他的斤斤計較消磨得一干二凈。一路上，只落得聽他抱怨花錢多，聽他計算到底花了多少冤枉錢。還有，他堅決不讓我們在景區購買任何物品，最好是不進任何店鋪……

慢慢地，我徹底對全家出行失去了興趣。有一次，我忍不住偷偷問我媽：“這么多年，您是怎么忍受的？”老媽卻不以為然，反問我：“他對你不夠大方？”想一想，在我花錢的事上，他倒是從來沒皺過眉頭，包括兩年前買車，他陪我去看過后，果斷決定多花兩萬元，買輛配置高的，因為怕我開車技術不過關。

他對我的好我自然知道，可是，他老人家某些時候的算計，還是讓人受不了。沒想到現今他竟然主動提出來要去旅游，并且目標很明確：甘肅、青海、西藏一線。這一趟來回至少要半個月，粗略一算，3人此行沒有三兩萬是不夠的。對我爸來說，大凡不是生活必需，而是為享受消費的銀子，都是浪費。所以，在確定他不是開玩笑之后，我提出以上3條要求。

沒想到，他一口應允。倒是我糊涂了，這老頭，怎么忽然想開了？

二

我又跟媽聯系了一下，她在電話里笑：“他就是想彌補一下前幾次出去對你的虧欠。他說不能老了老了，讓閨女說自己是個守財奴。再說，我跟你爸結婚快30周年了。”難怪，還是愛情的力量大啊。

接他們出發時，我被爸的形象嚇了一跳——穿一套質地不錯的藍色運動裝，腳蹬知名品牌運動鞋，戴一頂棒球帽，精神百倍，半點兒不像快60歲的人。我沖他伸大拇指：“老頭，不錯嘛！”

坦白說，爸年輕時非常英俊，否則，當年出身書香門第的媽，怎會看中這個一貧如洗的工廠小學徒。除了英俊，爸還勤勞刻苦，感情專一，敬業又顧家。唯一的不足是，他極會過日子，簡直是小氣：攢易拉罐礦泉水瓶子、紙箱報紙、舊衣服、各種用舊的鍋碗瓢盆;蔬菜一定趕早市買，倒是省錢，但每天都要早起一個多小時……

爸以往的種種行為歷歷在目，以至于出發后，我心里仍很忐忑。

三

兩小時之后，在高速公路服務區休息，他從后備箱里拿出行李，我愕然：巧克力、提拉米蘇、速溶咖啡，竟然還有薯片和紅酒……完全是一個新潮小青年的做派。

面對我的震驚，他卻極其淡定，隨意地扒拉著東西問我：“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吧？”只是他往外取一樣我搖一下頭：“真是不過日子了。”爸哈哈大笑，我和他對待花錢的態度，終于調了個個兒。

接下來的行程意外多多，每到一處，爸都會找當地人詢問美食，然后跟著導航左右穿梭地一路找過去，全家人吃得不亦樂乎，全然不管錢的事。我還意外地發現爸竟然會刷卡，并且是某銀行的金卡。這張金卡讓我確定，他在這家銀行至少有20萬元的存款。

這個發現讓我不勝唏噓，那些年，他那些廢品還真不是白攢的，也難為他如今花得如此蕩氣回腸。后來的幾天，我徹底放棄了阻攔他的大手大腳，從西寧水井巷中的各種特產，到拉薩價格昂貴的唐卡、掛毯，我的后備箱已經不勝負荷。最后，我只能警告他：“等到回去后，李家可就窮了。”

爸完全返老還童，在每一個景點哪怕只是人造的建筑前面，也要停下來全家合個影。一路上，全家合了幾百張影。在回來的路上，他一邊看照片一邊說：“挑幾張找人設計一下，做明年的臺歷。”

我在后視鏡里看他一眼：“放心，這么多照片，夠做幾十年的。”他眼睛一亮：“是嗎？真的可以嗎？”然后，不知為什么，他忽然就怔住了，目光長久地定格在一張照片上。那張照片中，我們一家三口穿著艷麗的藏族服裝，他站在中間，一左一右將我和媽媽親密地擁在自己的臂彎里。

李家富老先生成功逆襲，制造了一場全家人的完美旅行，也成功將我蒙在鼓里。這個“守財奴”制造的完美旅行，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想開了，更不是為慶祝結婚30周年。而是在出行之前的一次體檢中，他查出了肺癌，晚期，醫生不建議做手術。于是，他決定用這種方式，把他留在我和母親的記憶里。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