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柯
袁翰青與化學結緣頗有戲劇性。十幾歲就讀于南通師范學校時,在當時還很罕見的中學實驗室里,一堂化學實驗課,要求在一塊玻璃上面涂蠟,蠟上刻字,再在玻璃反面放個盤子,裝進硫酸加少許螢石,于是產生氟化氫,蠟被融化,玻璃上面就印上了字。
那一次,他印在玻璃上的是“努力”二字。
努力的袁翰青,后來考入清華學校化學系,留學美國伊利諾大學,回國先后擔任中央大學、北京大學教授,1955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
然而1949年后,他逐漸淡出了自己的有機化學專業領域,被委以眾多行政管理工作。他的小女兒袁其采曾問過他:“你要是當初不回國,一直搞你的專業呢?”
袁其采并不諱言,自己內心里替父親感到幾許遺憾。“我總覺得,搞科學的人不能搞這么多的社會事務”。
當時,面對女兒的問題,袁翰青只是笑笑,并沒說什么。袁其采猜測:“可能覺得我幼稚吧,理解不了他們那輩人的想法。”
現在回望,袁其采承認,從1949年到1957年,父親雖然離開了專業,但干的都是開創性的工作,“他自己可能不會感到遺憾”。
袁翰青先是出任中央科普局首任局長,商務印書館由滬遷京,他又擔任總編輯。1955年,他奉命負責籌建中國科學院西北分院,在科學院領導與他談話確定工作的第二天,他就出發赴任。1956年,第二個五年計劃把建立科技情報研究機構作為發展科技事業的一項重點工程,袁翰青被委派負責籌建中科院科學情報研究所,并擔任代理所長。
當選學部委員時,撰寫個人情況,袁翰青寫道:“無論哪一次工作調動,我都高高興興地接受,努力去做好……”熟悉他的人都說,努力,是他身上最本質的東西。
與之相伴的是好強,這使他樂于接受白手起家的開創性工作,生活中也同樣如此。家住北京東四,到燈市口買了床板,60多歲的人,偏不要車,自己扛回家。晚年身體有病,行動不便,一日到圖書館領圖書證,回家特別興奮,帶點兒孩子氣地向女兒炫耀:“我今天去圖書館,你猜,我領了個第一號!”
在女兒眼中,袁翰青身上有種文人氣質,感觸頗多,讀詩詞、看小說和電視時,也容易感傷。“但又不是帶著頹廢那種,他的內心是很堅強的。”袁其采說。
1957年的“反右”運動中,袁翰青被打成“右派”;“文革”中他又頂著“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被輪番批斗、隔離審查,直至送到河南勞動改造。根據他在干校的簡單日記,3年中他放牛、喂豬、挖塘泥、修田埂、插秧、撓秧、參加一天18個小時的割麥大會戰,同時還要寫交代材料,接受批判。
他本喜歡蘇東坡的一句詩“事如春夢了無痕”,后來曾改易二字為“事非春夢豈無痕”。二字之易,給袁其采留下很深的印象。她覺得,父親所指,倒不是事業上的變動,對那些,他不應遺憾,“使他這樣感觸的,主要還是政治風云的變幻”。
然而即使是在困境中,他身上的那種氣質,也能為生活點亮某些奇妙的情趣。袁其采還記得,自己結婚時,父親從干校請假回家,儼然一副老鄉模樣,肩上挑著條扁擔,除物什外,還特地從河南挑回了煙花鞭炮。“其實他在干校很苦的,年過花甲的人了,要換成我,肯定情緒低落。但是他回來,把歡樂帶給我們,也把對生活的熱愛顯示給我們”。
一次放牛時,袁翰青差點兒被牛頂死。回北京探親,他專門跑去買了一個小雕塑作為紀念。塑的是,牧童坐在牛背上,閑適地吹著竹笛。
憶及此事,袁其采的目光投向遠處,柔聲說:“這東西現在在我一個姐姐那兒……爸爸,在屈辱的情況下還有對生活的那種……”
你該知道的
袁翰青(1905~1994),江蘇南通人,化學家、化學史家、科技文獻學家。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的袁翰青,1925年以優秀的成績被清華大學化學系錄取。1929年大學畢業時,被公派到美國深造,1932年獲得美國伊利諾大學博士學位,畢業后留校任助教。1933年回國,先后任南京中央大學化學系教授、甘肅科學教育館館長、北京大學化學系教授及化工系主任。此外,他還在北京師范大學和輔仁大學兼任教授,講授化學史等課程。在國民黨統治時期是北大著名的“三大民主教授之一”。他曾在美國從事立體有機化學研究,發現聯苯衍生物的變旋作用,獲美國Sigmaxi自然科學榮譽學會會員稱號,獲得荷蘭科學家范霍夫獎。著有《中國化學史論文集》《溶液》《化學重要史實》,譯著《只有一個地球》,還翻譯了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第一卷。
他熱衷科普創作,繁忙的工作之余,他埋頭創作,在《光明日報》《新觀察》上發表了很多科普文章,如“含鎳白銅”“原子能的故事”;還出版了《溶液》《糖的故事》《銅的故事》《氟的工業制造技術》和《硼烷的制備》等科普著作。直到晚年,年老體衰,仍然堅持要看書、思考、寫作。半身不遂之后的袁翰青靠著堅強的意志,或是自己左手書寫,或是口述請人代筆,他在《北京晚報》“百家言”專欄發表了《“科學”“技術”兩詞溯源》《諾貝爾遺囑和諾貝爾獎》《漫談X射線》《“馬和”發現氧氣的問題》等短文,受到廣大讀者的傳閱和歡迎;還陸續在《百科知識》《化學通報》等雜志發表了有關化學史料方面以及漫談科技情報工作等方面的文章幾十篇。尤其是在1980年到1988年,對中學教育十分關注的他在《化學教育》上連續介紹了26位世界著名的化學家,如拉瓦錫、道爾頓、門捷列夫等。以翔實的史料記述了這些科學家的生平、成就以及在歷史上起到的重要作用。他們的崇高理想、堅忍的意志以及為科學事業的犧牲精神和創新精神,都具有深刻的教育意義。文章連載,受到眾多中學教師的歡迎,為他們課堂教學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一生酷愛讀書買書的袁翰青,從不講究吃喝穿戴。一件衣服洗得褪了顏色,一副眼鏡戴了幾十年,也不張羅添置新的。他把有限的工資很多用在購買圖書報刊上。他看書寫文章的時候全神貫注近乎癡迷,我們在他的近旁說笑、看電視,他竟能夠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完全沉浸在眼前書稿的世界里。他晚年著作《化學重要史實》的序言中有這樣一句話:“幾乎沒有例外,偉大的化學家都特別具有一種令人羨慕和尊敬的個人品質。”這段話應該說也是對袁翰青一生的真實寫照。
袁翰青院士是中國科普事業的開拓者,作為我國著名的有機化學家和化學史家,袁翰青對我國科學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他為中國科普事業的發展所做的努力更加值得記載和研究,晚年,他把自己最后的生命之光無私地奉獻給了中國科普事業。作為科學家、中國科普事業的開拓者,他的名字將永遠留傳在中國科學史中,也將永遠載入中國科普史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