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蕭笑
“我叫竇銘,性別女,愛好男,綽號豆子。”
當聽到這段自我介紹時,我在臺下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來了。
奇葩,這是我后來對于竇銘這段介紹的評價,聽完之后,她笑著擂了我一拳,“物以類聚,我是奇葩一號,你就是奇葩二號。”
一
竇銘喜歡過一個男生,以展開追求攻勢開始,一個星期之內順利脫單。后來,和竇銘出來,必定能見到那位。在他們倆旁邊,我就是一枚高達500W的電燈泡。
那個男生是愷撒密碼的忠實愛好者,為了能找到共同話題,豆子廢寢忘食,天天扎在書堆里研究愷撒密碼,久而久之,不止有了共同話題,她自己也成了愷撒密碼腦殘粉當中的一員。
竇銘越是熱情萬分,我就越有興致潑她冷水:“豆子,你這是義無反顧地跳進了愛情的火葬場啊。”
“去去去,”竇銘把頭從書堆里探出來,眼睛下面還掛著黑眼圈,“臭丫頭,凈瞎說!”
我轉過去,咋咋舌。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戀愛中的女人總是盲目的。
哦,不,應該是戀愛中的小女生。
二
“我們over了?!?/p>
竇銘在電話里說起的時候,相當平靜,波瀾不驚。
我的第一反應是拔高八個調喊了句,“什么?什么時候的?”
“兩個星期前,”她說,“我都沒怎么樣,你反應那么激烈干嘛?”
我囁嚅了一下,“豆子你想開一點??!”
竇銘說,“怕什么,我好得很,就差買張車票去旅游了。”話是這么說,語氣里都滿滿的“我要買張車票駛向人生的終點”。
正巧班里有個同學阿甲在家里做客,看我一臉沉重地掛了電話,八卦地多問了句。我有氣無力地瞟了他一眼,把竇銘的原話復述給他聽。
“依我看來,失不失戀這不重要,”阿甲深沉地推了一下眼鏡,“放沒放下才是重點?!?/p>
“那你說怎么辦?”
“我們來打個賭……”阿甲神神秘秘地勾勾手指。
我狐疑地聽他支招,支持放下的是正方,沒有放下的是反方。
我是正方。
三
應證時機很快到了。
竇銘這幾天一直處于神游狀態,三天兩頭地被請進辦公室“喝茶”。
今天她被罰了值日。
據阿甲的方案是這樣的:你雪中送炭地送點東西給她,然后對她說是那男生送的,再觀察她反應,如果她反應強烈,說明她還沒放下。
對于阿甲這套計劃的有效性,我一直持有懷疑的態度。
不過鑒于這是唯一的路,我還是去施行了。
那天大雨瓢潑,是將近六點的傍晚了,我揣著一碗打了一個雞蛋的方便面去跟阿甲匯合。
本人情商不高,只怪爹媽沒給我一個高情商的腦子,送人禮物就那么幾個,難免有捉襟見肘的意味,無奈只好煮了最簡單的方便面。
不過我也料到那家伙會毫不留情地狠狠嘲笑我一番。
果不其然。
四
“大少爺,誰會用這么沒營養的玩意送人啊,”阿甲死死地盯著那碗方便面,“要是作戰計劃泡湯了,估計岔子就出在你的方便面上?!睜柡笏а狼旋X地故意把“方便面”這幾個字加了重音。
“那又怎么了”,我瞥了他一眼,“膨化食品頂飽?!?/p>
“得了,別貧嘴了,趕緊進去,我在外面支援你?!?/p>
“喂,你——”,話被硬生生地噎了回去,背后有一股力量使勁地把我推進了教室。
屋里很暗,有個人影呆呆地趴在桌子上,好像溶解在無休無盡的黑色中,光線模糊了輪廓??吹轿遥莻€人抬起頭,無力地說了句:“你怎么來了?”
這一點也不像竇銘,我一下子就傻掉了。
“啊,豆……豆子,那個呃,”我支支吾吾地漲紅了臉,忽然瞄到窗外有個影子大力地跟我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好像是阿甲,“呃,我來給你送面……”我走過去,把面端端正正地擺好。
“吃吧,要涼了。”
竇銘愣愣地看了我一眼,“是你做的嗎?”
“啊,我……”
“啪?!?/p>
手里的面盒蓋子因為突如其來的力道掉地上,完美地劃了半個弧線。
竇銘忽然撲上來抱住我,下巴抵在肩上,有什么東西潤濕了我肩頭的布料。
她抱著我很沒形象地嚎啕大哭,我感覺到眼淚順著衣襟滑過皮膚的溫熱,一下子手足無措了。我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抹她的眼淚?!安豢??!毕肓讼?,我又小聲地說“是他送給你的?!?/p>
可是眼淚卻越抹越多了。
五
很長很長時間之后,竇銘才平靜下來,開始吸溜吸溜地吃起脹了的面。
我揪著自己的襯衫,佯怒地問她:“你看你看,你把我衣服都哭濕了,你說,怎么補償我?”
竇銘一面把湯的底料都喝光了,一面滿足地舔了一圈碗沿,撇撇嘴:“小氣什么,正好,你這件衣服也不用洗了,留著給我下次再哭,省得浪費你家洗衣粉”。
我干巴巴地笑笑,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嗝——”這片寂靜最終被竇銘長長的一聲飽嗝徹底打破了。我們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噗嗤”一聲笑出來,最后笑著滿教室又打又鬧地追逐,跑累了就開始互相抖對方的糗事。
笑聲和鞋底揚起的灰塵一同散在盛夏悶熱的空氣里。
六
“不行啦,不行啦,我不跑了?!?/p>
竇銘氣喘吁吁地舉了白旗,認命地往桌上一倒,老舊的課桌發出“吱呀”一聲慘叫。
“哎,剛吃完高熱量的方便面,再不起來運動一下,你是想胖死嗎?”我爬到桌子上拽她,拽不動,只好和她頭頂著頭躺著。
“你說,我們這樣還能多久,很快要考試了啊,再這么瘋,是要掛科的。哎,聽說這次監考的是個很帥的老師哦!”endprint
“你說……”
“我可能不會考試了?!备]銘的聲音很突兀地響起來。
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你說什么?別鬧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
“我爸媽要接我去意大利,所以我不會留下來參加這次考試了,你知道的……”
沉默了,我知道她父母在意大利工作,我知道的,可又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來的話竇銘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地說著,但是我覺得我幾乎什么都聽不見了,耳邊嗡嗡作響,我悶哼一聲,低頭捂住耳朵。
“他們在國外很好……所以接我過去?!?/p>
“也許要定居了……”
“……我可能不會回來了……”
“我們……大概不能再見面了。”
“你別這樣……”
“我要走了?!?/p>
我猛然抬起頭,盛面的碗還擺在竇銘身后的桌子上,空落落地擺著。
這一次,我聽得很清楚了。
七
沉默的空氣幾乎凝固,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連心跳都亂了節奏。
教室里只剩下淡淡的呼吸聲。
我死死地拽著衣角的布料,沉默了半晌,腦海里排演了一遍又一遍的說辭,可是最后說出口的時候只有一個字,“好……”
竇銘撇過頭去,怔怔地看著那個盛面的碗,忽然輕笑了一聲。
“好?!?/p>
我盯著腳尖,答不上來。
“那,那我先走了……”仿佛在懼怕什么,我逃似的離開了座位。
“如果有一天……你會煮面給我嗎?”竇銘幽幽地問。
我怔了怔,但是卻沒有回頭,也不答話,仍舊急急地往前走。
而后,竇銘發出一聲細若罔聞的嘆息,很輕很輕,像細微的一個蝴蝶的吻,低低地吻過那個盛面的碗。
我依然不停,越過那些課桌,越過椅子,越過那個盛面的碗。
如果回頭,我要如何面對她,又該說些什么呢?
如果回頭,我是要大哭著讓她不要走,還是淡定地祝她走好,抑或是小鳥依人地央求她留下來?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無論怎樣,她都要走的。
但是我不敢回頭,不敢答話。
因為我怕眼淚會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八
從那天之后,我再也沒有看見她了,竇銘的一切聯系方式都成了空白。也許那天的話是對的,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我將留在這里參加最后一次考試,然后上一個理想的學校。而她將在意大利謀一份生計。我和竇銘,大概毫無瓜葛了。
最后一次考試之后,班里舉行了小型的歡送會。
席間,有個海歸的同學突然遞給我一本牛皮紙封面的書,說是有個意大利朋友托他帶給我的。
意大利?
有那么一瞬間,我恍惚了一下,記憶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不過,僅僅是一瞬間。
那是一本王爾德的書,精裝牛皮紙封面,看起來很有歷史了。
“啪!”手里的書倏地飛了出去,掉在酒店的紅木地板上。
“啊,對不起,對不起……”撞到我的女服務生狼狽地接起書遞給我,忙不迭地道歉。
“沒事的。”我笑笑,接過書。
記得竇銘是喜歡王爾德的,她曾經暗地里對我說那群鄙視王爾德的小女生,她們懂什么,大概最多就只知道王爾德是個同性戀罷了。
我暗暗地笑了一下,看這本書,無意一瞥,突然發覺書殼的夾層里露出了一張小紙片的一角。大概是剛才震動掉出來的,我帶著好奇心抽出來看看。
那是一張寫有凱撒密碼的便條。
一股熟悉的感覺突然浪潮似的席卷而來,莫名的情緒促使我開始準備動手解這個密碼。憑著以前零碎的印象,終于磕磕絆絆地在草稿本上寫了一句。
我愣住了。
直到有人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問,你怎么哭了?
九
眼淚打在草稿本上。
那是很短的一句話:謝謝你的面。竇銘。
十
那碗面已經算不得秘密了,因為竇銘早就知道了。
但是還有她不知道的。
那天我離開之前她問我的話。我有答案了。
只是她也許很難知道了。
那個笨蛋。
我不是已經那么做過了嗎?
※【點評】
文章最大的好處在于語言生動幽默,非常輕松、活潑。“聽完之后,她笑著擂了我一拳,物以類聚,我是奇葩一號,你就是奇葩二號?!边@些俏皮的語言,和少年時代的小女生的性格是一致的,愛玩能玩,能哭能笑。文章的語言直接影響了情節的質感,直接影響了閱讀者的閱讀感受。讀到最后,當竇銘離去以后,作者又把我們從輕松的基調轉到悲傷的基調上來,“眼淚打在草稿本上”,文章讀到最后是令人感動的。
(指導老師:黃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