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
這顯然不是個好差事,實施的過程比我想象的要艱難得多。
事情是這樣,《南方文學》的黃土路策劃了一個欄目,邀請作家就自己喜歡的小說,重新創作一個,有向經典致敬的意思。另外一層意思他沒說,如何突破經典。這是個有挑戰的項目,他和我說的時候,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相信每一個作家,都有屬于自己的經典作品目錄,所謂經典,無疑是有壓迫性的,以其完美造成壓力。有一句話說得好,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革命史證明,反抗通常是不容易的。
我選擇了汪曾祺先生的《雞鴨名家》。原因有二:一來,汪先生是我喜歡的作家,他的《受戒》《故里三陳》《雞鴨名家》《大淖記事》寫得優雅平和,簡練傳神,有明清小品的氣息,明清小品是我喜歡的;二來,《雞鴨名家》寫的事情是我熟悉的,在經驗上沒有障礙。出于這兩個原因,我無端地覺得我能把這個題目寫好。
然而,隨著寫作的展開,我遇到了巨大的困難。盡管土路說,只要篇名,人名一致,內容上稍有關聯,其他的你放開來寫。看起來具有廣泛的操作空間,實際上不是。首先是篇名。一個好的作家,篇名是具有概括性的。比如說《雞鴨名家》,“雞鴨”二字赫然在目,那么,你寫的時候,雞鴨是跑不了的。再說“名家”,既然是名家,起碼周遭的人得知道。“雞鴨名家”這四個字連在一起,毫無疑問,名家是和雞鴨有關的。你看,限制性來了。再且,人名。人名是最大的麻煩。經典小說之所以經典,不外乎創造了經典性的人物。這個人物一旦創造出來,他是具有生長性和繁殖性的。在這個人物巨大的陰影下,你寫一個同名的人,難度可想而知。最可怕的是寫心目中的經典,意味著要把一個你爛熟于心的故事,重新拿出來編排。正面強攻肯定不是好的策略,只能繞道而行。經典之所以為經典,在于他處理的方式已經極盡合理。你要重新編排,大約只有避重就輕這條路了——或者強行解構。
寫作的過程讓人沮喪。看到這個小說的讀者也許注意到了,在語言風格上,盡管我已經盡了我的努力,卻依然無法擺脫汪先生的痕跡。必須說明的是,這和我平時的語言風格并不吻合,也就是說汪先生的《雞鴨名家》在我寫這個小說時,依然頑強地在起作用,它時時提醒著我,你應該這么寫!盡管,我非常非常地不愿意,它還是控制著我。還有一個問題也是在寫作中發現的,我以為我對汪先生的《雞鴨名家》中的場景是熟悉的,我曾生活在水鄉,有過不算短的鄉村生活經驗。提筆開寫了,我才發現,我的經驗不足以支撐起一個漂亮的小說,甚至處理某一個場面時,也感到力有不逮,只能浮光掠影地帶過去,而無法寫得更深入一些。經驗的缺乏,導致這個小說寫得略顯松散,只能在面上鋪開,深入已無可能。說得夸張些,這個小說的氣有些散了。
沮喪是肯定的,收獲也不是沒有。它讓我明白,我們對經典作品的應用,應該建立在吸收消化上,而不是笨拙地去模仿它。即使模仿得再好,也只是一個高明的匠人,而不是具有創造性的寫作者。創造性,對任何藝術來說,都是根本。
感謝黃土路給了我一次嘗試的機會,但我不想有下一次,謝謝黃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