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吃面

張壽臣+張鐵山

滿族入關以后，在北京一共坐了十位皇上，哪十位呀？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道光皇上哪，排著數第六位。從道光年開始，清朝由盛而衰，一年不如一年。

這一天早朝以后，道光皇上想著朝廷內外的事情，心里頭煩，就想：我出去轉轉，散散心。

換好便裝，到了前門大街。前門大街熱鬧呀，道光皇上這兒走走，那兒看看，心里痛快了。這陣兒可就中午了，皇上覺著肚子有點餓，往路邊一瞧，路西有一家小面館兒，牌匾上寫著“西來順”。

道光皇上進了店，找一張靠邊的桌子往那兒一坐，掌柜的趕緊過來招呼：“這位爺，您吃點兒什么呀？”

皇上心想：我沒下過飯館兒，頭一次來，我哪知道吃什么呀？別露怯，問問吧：“你們這兒都賣什么呀？”

掌柜的說：“我們是家面館兒，專門賣面，有山西的刀削面、柳葉兒面、貓耳朵面，還有貴寶地的炸醬面、熱湯面。”

道光皇上在皇宮里頭哪兒聽說過這些面哪，除了熱湯面，一樣兒沒記住，也沒多問，說：“行啊，就來碗熱湯面吧。”

工夫不大，掌柜的把熱湯面端上來。小半碗湯，多半碗面，湯里頭有幾片綠菠菜，一綹雞蛋穗兒，還有幾片兒白肉，上邊兒漂著幾個蝦仁兒。道光皇上用筷子吃了一口面，又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湯，嘿，還真香，好吃。吃完了還想吃：“掌柜的，再來一碗。”

道光皇上把兩碗熱湯面吃下去，吃得既舒服又飽，叫掌柜：“來呀，算賬。”

掌柜的跑過來，道光皇上問：“你這熱湯面，賣多少錢一碗哪？”

“跟爺回，我這熱湯面，賣一個大枚一碗。”

“什么？”

“一個大枚一碗，您吃了兩碗，兩大枚。”

皇上聽掌柜的報完價錢，不由得嘆一口長氣，心里想：這么好吃的東西才賣一個大枚一碗，兩大枚吃飽了。皇宮里頭，往省里說，每頓飯也得百八十兩銀子，我要用這百八十兩銀子吃熱湯面，能省多少錢哪？

道光皇上回到皇宮，還想著熱湯面哪。他這么想：一碗面才一個大枚，我這一頓飯就百八十兩銀子。后宮哪？大臣的俸祿哪？要是都能省著點兒，國庫不會有那么大的虧空啊。正想著啊，御膳房掌案來了。皇上一抬頭：喲，天都快黑了，該吃晚飯了。

掌案在地下跪著：“皇上今晚用什么飯哪？”皇上隨口搭音兒：“給朕來碗熱湯面吧。”

掌案一聽，唷，皇上今天怎么了，平日不挑食兒啊，怎么想起要改口兒。這可是個撈錢的機會，掌案眼珠兒一轉：“奴才遵旨，可是……”

皇上說：“可是什么？你說。”

掌案說：“啟稟皇上，御膳房缺少做熱湯面的家伙，一時做不了，望皇上開恩。”其實做熱湯面極容易，先和好了面醒著，隨后熗鍋，倒湯，再放白肉、菠菜，最后抻條兒，得了，用不了多大工夫。可是道光皇上不知道啊，他就知道熱湯面好吃，怎么做，用什么東西，他全不懂。皇上說：“好，好，添置什么，全由掌案操辦。需用多少錢哪？”

掌案聽皇上答應了，心里高興：“回稟皇上，大約需用紋銀一萬兩。”

皇上一聽，什么呀，一萬兩，一萬兩白銀光吃熱湯面，我后半輩子也吃不完哪，我倒要問問他，這一萬兩白銀怎么開銷：“掌案，這一萬兩白銀怎么花呀？”

掌案說：“回稟皇上，奴才用這一萬兩白銀先雇用兩名工匠，在御膳房為皇上搭造一個專做熱湯面的爐灶，而后再定制做熱湯面的家伙。有煮面用的八角團龍純金鍋一對，和面用的團龍純金盆一只，盛面用的一色官窯瓷器四套，各種應用器皿兩套。家伙備齊后，選頭號白面十擔，油雞、填鴨各十只，蝦仁兒、肘子、海參各十斤，魚翅、燕窩、猴頭、銀耳各五斤。此外，在紅白兩案雇用專做熱湯面的名廚各十名……”

掌案還要往下說，讓皇上給攔住了：“得了，得了，你別費這事。前門外路西有個小面館兒，名叫西來順，專賣熱湯面，一個大枚一碗。現在就去，給朕端兩碗來，去吧，去吧。”

掌案一聽，當時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壞了，我說今天皇上好模樣兒的咋想改口兒哪？聽皇上的口氣，皇上一定是出皇宮了，不出皇宮不會知道得這么詳細。嘴里答應著，身子可沒動彈：“奴才遵旨，可是……”

皇上一聽，怎么又“可是”了？

“現在天色已晚，大小店鋪俱已上板關門。望皇上開恩，明天奴才一定交旨。”

皇上心里想：這才幾點哪，店鋪就關門了？可也不能戧著他。您別看皇上權力大，卻也不能戧著說，戧著說，一個時辰以后掌案回來，愣說店鋪關門了，皇上一點辦法沒有。皇上說：“行啊。昨天晚上吃什么，今天晚上還吃什么。下去吧。”

掌案下去了，回到御膳房，心里犯嘀咕了，心里想，明天皇上一定要吃熱湯面哪，去還是不去哪？不去？抗旨不遵；去？錢撈不到手是小事，弄不好來個欺君罔上，腦袋就得搬家。越想越害怕，我呀，一不做，二不休。

“來人哪。”

兩個小太監過來了：“伺候掌案。”

“給你們倆一個差事，前門外路西有個面館兒，叫西來順，你們倆現在就去，給他把門封了。”

兩個小太監不明白怎么回事：“為什么呀？”

“別多嘴。到了前門外，問準了是西來順，賣熱湯面，就給他封門。快去快回。”

小太監不敢問啦，又帶了兩個人，來到前門大街。一看路西有個面館兒，叫西來順。“就是這兒，就是這兒。”“敲門，敲門。”

西來順掌柜的上上門板兒，剛要睡覺，聽到外面敲門，聲音挺急，掌柜的從被窩兒里又出來了，問：“誰呀？”

外面：“這是西來順嗎？”

“是西來順。”

“賣熱湯面嗎？”

“賣熱湯面。”

“出來。”

掌柜的穿上衣服出來了。兩個太監一扒拉掌柜的：“靠邊兒站著。”“拿封條來，給他封門。”

掌柜的蒙了：“二位，二位，什么事呀？給我封門。”兩個太監：“什么也不為，賣熱湯面就封門。”封了門揚長而去。

掌柜的嚇傻了：“賣熱湯面招誰惹誰了，今天這事兒可邪了。”屋也封了，也進不去了，掌柜的這一宿往哪兒睡覺去，咱就不管了。

第二天早朝以后，道光皇上腦子里還是熱湯面。“來人哪，傳御膳房掌案。”

掌案來了，往地下一跪。

皇上問：“去西來順給朕端熱湯面了嗎？”

“回稟皇上，為了皇上吃熱湯面，奴才昨天晚上一宿沒睡，今天一大早就來到前門大街西來順，可是……”

皇上說：“又可是什么？說。”

“西來順面館兒因拒納皇稅，昨晚已被查封。”

道光皇上聽罷掌案一番話，心里明鏡一般，可又無可奈何，嘆了一口氣，說：“唉，朕為一朝天子，竟然吃不起一碗熱湯面。”

選自《特別關注》2014.10

（段明 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