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眼

申平

闞老二天生生有一雙陰陽眼，這是在他10歲那年被發現的。

那時，人民公社正在大辦食堂，一開始人們都搶著往死吃，后來就限量。吃不夠，有飯量大的人，夜里就去大食堂里偷著吃。

有賊就得抓。闞老二他爹是生產隊長，便組織民兵夜里去蹲守，闞老二也跟著去湊熱鬧。可是他們一連蹲了三天，賊毛也沒有抓住一根，但剩下的飯菜還是有所減少。

闞老二他爹這天親自上陣，帶人守在食堂門外聽聲。

夜深了，更深了，他們忽然聽見食堂里面隱約傳出碗筷的響聲。

闞老二他爹一聲大吼，一腳把門踢開，打開手電筒率人一起沖進去，卻發現根本就沒有人─可是此時，跟在后面的闞老二卻驚叫一聲：鬼啊！突然倒地。

等他醒來，大家問他，他就說出兩個人的名字來，而這兩個人，恰恰就是村里前些天被餓死的。

大家上前觀察，發現碗筷確實有動過的痕跡。餓死鬼前來偷吃飯菜，這事真是非同小可。村里一連恐懼了多日，直到食堂停辦，也沒有人再敢去偷吃了。

這件事使得闞老二聲名大噪，都說這孩子了不得，長了一雙陰陽眼，不但可以看到凡間的人，也可以看到死去的人，這簡直就是神仙。從此，人們便對闞老二刮目相看。

又有一年，村里搞政治運動，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套。村上有個叫吳奎的，倚仗兩片嘴皮能說，帶頭扯旗造反，奪了大隊領導的權。

他搖身一變，成了村里炙手可熱的頭號人物。沒有多久，他的老婆蘆花突然死去，隨后，他便對村花李梅展開猛烈的追求。

以前李梅根本就不拿正眼看吳奎，可現在吳奎成了一把手，她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他。這天他們舉行了革命化婚禮，晚上，年輕人去鬧洞房，已經16歲的闞老二也去看熱鬧。

正鬧著，燈光突然暗了，忽見吳奎兩手捂臉，哇哇大叫。他好像被人追打似的，一會兒從地下跳到炕上，一會兒又從屋里躥到院外，臉的兩邊很快腫了起來。

眾人正在莫名其妙，就聽闞老二驚恐地大喊：蘆花，是蘆花！她說她是被吳奎害死的！說完又倒在地上。

雖說是動亂年代，但畢竟是人命關天，上面還是派人來追查。來人找到闞老二，讓他描述當時的情景。

闞老二就說，他當時看見蘆花披頭散發，口鼻流血，拼命追打吳奎，嘴里還罵：是你往飯里下毒，把我害死的！

后來經過開棺驗尸和深入調查，證實蘆花確實是被吳奎所害，于是將他逮捕法辦。闞老二協助破了殺人案，村民們對他更加敬畏，甚至有了崇拜的味道。

憑借一雙陰陽眼，闞老二本可以去當巫師大仙。但是他卻不肯去，只會在田里死受。

他本來也是有老婆的，開始老婆還對他畢恭畢敬，可是日子久了，發現他也沒有什么與眾不同之處，甚至還不如一般的人靈活，最后竟棄他而去。

闞老二也不著急，一個人不慌不忙地過著光棍兒的日子。

闞老二50歲這年，有了一次進城吃皇糧的機會。新任縣長不知怎么聽說有個叫闞老二的農民生了一雙陰陽眼，就派人把他請去，要他到縣政府收發室去看門，還給他發工資。

闞老二的任務其實就是夜晚在收發室睡覺，睡一個月就有3000多塊錢進賬。而且，縣長一有空還來看他，給他拿煙拿酒拿吃的，對他就像對親爹似的。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凡是認識闞老二的人都說這家伙的祖墳上冒了青煙，對他甚至有點羨慕嫉妒恨的味道。

誰知這種幸福闞老二只享受了半年，就說什么也不干了。他打起行李卷回了鄉下。

聽說闞老二回來了，村人成群結隊來看他，人人都想知道他辭職的真正原因，可是闞老二卻死活不開口。最后被問急了，他才說，你們等著看吧，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一年以后，那個縣長突然被抓。原來這家伙為了撈政績往上爬，在當鎮委書記時非法強拆，導致幾個家庭家破人亡。

可憐幾個家庭老弱不堪，狀告無門，這家伙倒落得個快速升遷，隨后大肆貪污腐化。

他本人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便把陰陽眼闞老二請來為他保駕護航，起碼可以幫他看看有無冤魂索命。闞老二也許真的看到了什么，所以才堅決辭職的。

至于闞老二看到了什么，他一直不肯說，有一次幾個好事者把他灌醉，才斷斷續續聽他說：那些冤魂……好可憐啊！把我放那擋著……我能擋嗎？我……能擋著別人報仇嗎？誰作孽……誰自己頂缸吧！

過后再問闞老二，他卻矢口否認說過這些話。

選自《小說月刊》2014.5

（趙雷 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