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平
第一頓餃子
天冷,風也挺大。雪借風勢,擰著勁、打著旋地在空中狂舞。
多年沒見的大煙炮,今年來了,而且來得很早,冬運第一天就氣勢洶洶地來了。
劉暢把餃子餡、餃子皮,以及吃餃子用的碗呀、碟呀、醬油呀、醋呀、蒜呀什么的都一一準備停當,就等高鐵一睡醒,就開包、開煮、開吃。送高鐵上班,去開冬運擔當的第一趟列車。
劉暢用圍裙擦了擦手,走到方廳窗戶眼前,不由得“呀”了一聲。這雪下得越來越得意了,如果說剛才還是隨風飄舞,現在可就是一團一團地往下砸了。高鐵呀高鐵,今年冬運這第一趟列車看你怎么開,老天爺都跟你較上勁了。劉暢暗暗為高鐵擔起心來。
高鐵,是劉暢的愛人。機務段的司機,省和原鐵道部的勞動模范。他長得又高又壯,真應了他的名字——又高又鐵。
高鐵擔任司機工作有十多年了,每年冬運第一趟列車出乘,劉暢都給他包出征餃子,讓他吃得熱熱乎乎、飽飽暖暖地去開冬運第一趟列車。說起來,包出征餃子也并不是劉暢的專利。劉暢的爸爸就是機務段的乘務員,不過她爸爸開的是蒸汽機車,跟高鐵現在開的大馬力電力機車根本沒法比。劉暢從小就看著媽媽年年給爸爸包冬運第一趟列車的出征餃子,年復一年,耳濡目染,等劉暢給高鐵當了媳婦,也就自然而然地繼承了媽媽的光榮傳統——給丈夫包冬運出征餃子。
劉暢抬頭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高鐵應該起床了。對了,兒子毛毛也該放學回來了。毛毛早晨上學時就說放學回來跟爸爸一起吃餃子,送爸爸出征戰冬運。
“叮咚”,門鈴響了,毛毛回來了。
“我起來了。”高鐵醒了,從臥室出來。
一陣鍋碗瓢盆交響曲之后,熱氣騰騰的餃子擺在了桌子上。劉暢深情地對高鐵說:“吃吧,多吃點。”高鐵剛要動筷,毛毛大聲喊:“等等,得舉行一個儀式。你們都立正站好!”毛毛走到高鐵面前,學著大人樣一臉莊嚴地宣布:“冬運第一趟乘務出征餃子宴正式開始,請高鐵同志記住,吃出征餃子是為了頂風雪、抗嚴寒、保安全、保暢通,記住了嗎?”
“記住了!”高鐵強忍住笑大聲答道。
“好,請高大車第一個吃餃子。”
“是!”
哈哈……
熱氣騰騰的餃子,喜慶洋洋的笑聲,暖暖融融的情意,讓高鐵心中升騰起一股強大暖意,這暖意能驅風化雪,能戰勝各種各樣的困難,能……
風還是刮得很兇,雪還是下得那么瘋狂,高鐵頂風破雪,大踏步地向機務段走去……
玉 蓮
玉蓮感到隆起的腹部有些不適,而且陣痛的節奏在不斷加速。玉蓮按懷孕的月份推算了一下,知道這是要臨產了。
玉蓮很為難,一個人去醫院生孩子顯然不行。可不行又能怎么辦呢?老公公有病剛剛從醫院出來,老婆婆也一天天病怏怏的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那丈夫李剛呢?哎,別提了。李剛是工程段的施工隊長,成年累月地在外地工地施工,一年到頭不著家,家里什么事也指不上他。
玉蓮感到很孤獨很無奈。玉蓮非常希望李剛這時候能在自己的身邊,伏下身來聽聽腹中孩子的胎動,享受享受即將當爸爸的天倫之樂;更希望李剛這個時候把她抱在懷里,給予深情的體貼和愛撫,哪怕是那么一小會兒或者是一瞬間也好。然而,這一切都沒發生,玉蓮眼眶溢出了眼淚。她心里很委屈,別人生孩子丈夫在身邊跑來跑去,呵護之后還是呵護,而自己呢,除了孤獨和無奈還有別的嗎……
兩年前,玉蓮和李剛結婚了。洞房花燭夜,李剛把玉蓮攬在懷里,一陣深情的愛撫后,輕輕地對玉蓮說:“玉蓮,嫁給我,你可要吃苦受累了。”玉蓮說:“嫁給你就不是來享福的。”
玉蓮說得很實在。李剛和玉蓮都是工程段五隊的職工,李剛那時是青年突擊班的工長,玉蓮是李剛手下的一名大集體工。玉蓮看好的就是李剛的踏實肯干,積極上進,憨厚耿直,沒有歪心眼子。至于吃苦受累,玉蓮在工地上摸爬滾打了好幾年,她當然知道嫁給了工程人就等于嫁給了工程。工程沒有固定地方,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東南西北,天涯海角,哪有工程丈夫就得到哪去拼搏,去奮斗。家里的大事小情就留給了妻子,妻子就得把這個家撐起來,再苦再累再難也得把腰桿挺直,不讓丈夫有一絲一毫的牽腸掛肚而影響工作。
婚后第三天,小兩口就回到了工地。先在小九站干站場改造工程,半年后,李剛當了第五施工隊隊長,獨當一面地率隊到孫家站進行站場改造。此時,已是早春四月,玉蓮懷孕四個月,她跟著李剛移師孫家站。
有一天,天下著小雨。東北這地方四月天還是冷颼颼的,如果遇上雨天那就陰冷得讓人受不了。那天來了三車碴石車,干工程的都知道,卸碴石車是有鐘點的,一點兒不能耽誤。女工班幾位好心的姐妹看著玉蓮已經顯懷的肚子有些擔心,都勸玉蓮跟跟李剛說說干點輕活得了,挺著大肚子還卸什么車。
玉蓮只是笑了笑,沒說什么。她能說什么呢,她懷孕四個月李剛是知道的,之所以沒讓玉蓮干輕活,那是李剛想讓自己的老婆起個帶頭作用,別有點什么事就得到特殊照顧,讓別人不服氣說閑話。玉蓮當然理解李剛的想法,既然嫁給了他,就得為他著想,不給他工作上添亂,不給他制造一星半點的不良影響,這才是媳婦應該做的。玉蓮咬著牙和姐妹們卸完車,那么冷的天,玉蓮干得渾身大汗又讓淅淅瀝瀝的小雨一激,感冒了,發燒,渾身酸痛。玉蓮硬挺著,沒告訴李剛。
第二天,女工班又要卸兩車土毛子。由于車站給的卸車點太緊,姐妹們又拼上命了,按時卸完了土毛子。玉蓮突然感到嘴里有一股咸不滋的東西,玉蓮一吐,呀,血!可能是活干得太急太猛了,傷著啦,不知是內傷還是外傷,反正這血一連吐了好幾天,心口有些絲絲的難受。玉蓮還是沒告訴李剛,告訴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大夫,告訴他他干著急,分了他工作的心,有什么好。玉蓮是這么想的。
玉蓮工作上不給李剛添亂,生活上也不給他制造一點一滴的麻煩,那時候在外地施工都住帳篷,一個大帳篷住二十多人。天冷,人們都愿意住在里面,沒有人愿意住在最靠門口的地方。每次分床,玉蓮都主動住在最靠近門口的那張床。門口的風硬,趕上陰天下雨濕氣也大。白天干活累,出了滿身汗,晚上躺在涼冰冰的床上那滋味的確不好受。長此以往能不受病?果然,玉蓮得了急性類風濕。那罪受的,各個關節就是一個勁兒地疼呀。腳不敢著地,腳一著地就疼得渾身冒汗。玉蓮原想讓李剛陪著她或者派個車送她去醫院看病,后來一想還是拉倒吧,讓李剛一陪一大天影響隊里的工作,派車好說不好聽,還是自己去吧,玉蓮一瘸一拐地到了市里看病。
腹中的小家伙小胳膊小腿一個勁兒地動著,玉蓮感到腹痛一陣緊似一陣,她想,趕緊把家安頓好,抓緊去醫院。唉!家有時真讓人身不由已呀。
有一天,老家來電話,說公公婆婆都有病了。婆婆想讓李剛回家去照顧一下。李剛回去隊里的工作怎么辦?玉蓮說:“我回去。”
“你這兩個人的身子能行嗎?”李剛很為難。
“保證比你強,你就放心吧。”玉蓮說得很堅決,也很溫柔。
就這樣,玉蓮回到老家擔起了家庭的重擔。
那時候李剛家住的是平房。住平房有許多不便,沒有自來水,得跑到兩百多米遠的地方挑水;沒煤氣,沒暖氣,得買煤買拌子盤爐子打火炕。就說冬天吧,東北這旮旯寒冷,玉蓮每天得早早起來,劈拌子,清爐子,點火燒水做飯,等屋子里有了熱氣,再侍候老人起床,洗臉,吃飯。星期天就更忙了,排隊買煤,回家篩煤,脫坯。每天晚上,老人都睡了,只有玉蓮不能睡,一邊縫縫補補,一邊看守火爐,不住地往爐子里續煤,讓火苗騰騰地躥起來,守到半夜,讓老人暖暖地睡著……
周而復始,玉蓮天天都是這么干的。再苦再累她都是一個人撐著,從來不讓李剛為家里事分一絲一毫的心。累是累了點,但玉蓮覺得值。特別是看到李剛捧回獎狀時,玉蓮心里總能涌出一種自豪感。
玉蓮的腹痛有些加劇,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先把兩位老人安頓好。然后,給娘家妹妹打了一個電話,讓妹妹立即到婦產院等她,她打車與妹妹在婦產院會合。她關好門,又開了門朝屋里望了望,她是不放心兩位老人,尤其是病重的公公。
公公頭幾天生病住了院。為了護理好公公,玉蓮挺著大肚子幾乎不離開公公的病床半步。公公身體十分虛弱,自己吃飯很困難,玉蓮就一口一口地喂;大小便失禁,玉蓮不嫌臟臭不厭其煩地給他擦身子,洗臟衣褲,保證老人干干凈凈、舒舒服服地躺在病床上。每當玉蓮喂他吃飯,特別是給他擦身子換洗臟衣褲時,公公總是很難為情。當時公公說話已經很困難了,他總是用手勢不讓玉蓮給他喂飯、擦身子、洗臟衣褲。玉蓮就對公公說:“爸爸,自從我來到這個家,你就拿我當女兒待,女兒給爸爸喂飯、洗衣服你有什么難為情的。再說李剛工作離不開,你就讓我替他盡盡孝心吧。”玉蓮的話一出口,老公公是老淚橫流呀,一個勁兒地點頭,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就這樣,玉蓮再喂他飯時,公公都是大口大口地吃,玉蓮心里很高興。那些天,公公想吃什么,玉蓮就做什么,從來不怕麻煩費勁。有一天,公公把玉蓮叫到病床前,斷斷續續地說:“玉蓮呀,這段時間你受苦了,爸爸拖累你了。有你這樣的兒媳婦,是李剛的福,是我們全家的福呀!”
公公一席話,讓玉蓮不知是因為內心的委屈,還是對老人的愧疚,大概是老人對自己的認可吧,反正是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頭,玉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跪在公公的病床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是一個勁地哭呀……
因為妹妹、妹夫在醫院為玉蓮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玉蓮生孩子非常順利。
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二天晚上十點鐘,李剛才來到醫院。當李剛看到玉蓮和自己的兒子時,眼淚花花地往下淌。玉蓮心里明白,李剛這是在為沒有聽到兒子的第一聲啼哭,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兒子粉嫩的小臉,沒有和妻子一同依偎在兒子身旁,沒有在妻子臨產前給予她絲毫體貼和愛撫而愧疚。
玉蓮看著站在病床前的李剛,李剛也幸福地看著玉蓮,他們什么都沒說,就是這么深情地對望著。良久,玉蓮說:“咱們有兒子啦。”“有兒子啦,有兒子啦!”李剛這么傻乎乎地重復著……
選自哈爾濱鐵路局文聯《奔馳》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