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燕

那時,丸山明宏在打工的咖啡館,對已經是大作家的三島由紀夫說:“我漂亮,所以不可愛也沒關系”;在那時,音樂劇天后伊瑟·門曼(Ethel Merman)不同意桑德海姆(Stephen Sondheim)給她主演的音樂劇《玫瑰舞后》作曲,覺得這個小伙子資歷尚欠,于是他只能給這個劇填詞;也是在那時,戈達爾坐在《電影手冊》狹小的會客廳里,聽著別人的高談闊論,自己卻很少說話。日后的這些大師們,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正做著孤獨又自由的文藝青年。如今,他們的優雅并沒有過時。
由美輪明宏擔任導演、舞美、服裝和主演的舞臺劇《黑蜥蜴》剛剛結束在東京Parco劇院的演出,9月還將在東京藝術劇院加演。《黑蜥蜴》是由三島由紀夫改編自推理小說大師江戶川亂步的同名作品。1962年初演,1967年由導演深作欣二拍成電影(三島由紀夫本人也有客串),第二年,由美輪明宏主演的《黑蜥蜴》在大阪新歌舞伎劇場舞臺上首演。據說,三島由紀夫見到美輪明宏(當時名為丸山明宏)的時候就認定“黑蜥蜴”非他莫屬。美輪明宏男扮女裝,以自己雌雄莫辨的氣質飾演具有“壓倒性”魅力的神秘女盜賊“黑蜥蜴”,與明智小五郎這個名偵探展開夾雜著愛戀的斗智斗勇,最終甘愿死在他的懷中。追求純粹極致的美,堅信死才是獲得永恒的方式,為愛而死是終極的完美之愛,“黑蜥蜴”的精神世界同樣也是為三島所癡迷的。江戶川亂步原作中迷幻詭譎的色彩與三島崇尚死亡、頹廢的美學不謀而合。華美絢爛又透漏著糜爛氣息的舞臺上,盡管扮演小五郎和其他角色的演員一次次發生著變化,美輪明宏始終扮演著那個“閃耀著鉆石般永恒光芒” 的“黑蜥蜴”,從青春正茂到年逾八旬,依然用他在舞臺上的沉默、嘆息、目光的流轉激發出三島劇本字里行間的光彩,這種對表演藝術的極致堅持使得《黑蜥蜴》已經不僅僅是一部舞臺作品,更是一種對故友的承諾,“只要身體條件允許,這輩子都會盡可能地演下去?!?/p>
百老匯經典歌舞劇《玫瑰舞后》(Gypsy)于1973年之后就在倫敦銷聲匿跡,最近終于在萬眾期待中重登倫敦西區舞臺。作品根據美國著名脫衣舞演員吉普賽·羅絲·李(Gypsy Rose Lee)的回憶錄改編,但把故事的重心放在了她的“野心家”羅斯媽媽身上。她把對于舞臺的夢想傾注在兩個女兒身上,對她們嚴加訓練,進行歌舞秀巡演,希望有一天她們之中可以誕生出巨星。但是更有表演天分的小女兒June卻不服管教,與男友私奔,而大女兒Louise卻意外地成為了脫衣舞明星。可在女兒成為真正的明星之后,羅斯媽媽卻感到了孤獨失落?!睹倒逦韬蟆肥且徊拷炭茣降慕浀涓栉鑴?,朱利·斯泰恩(Jule Styne)和史蒂芬·桑德海姆的精妙詞曲,亞瑟·勞倫茨(Arthur Laurents)所編的劇本,羅斯媽媽這個角色更被認為是音樂劇的“李爾王”,她花費心機、傾注一切想讓自己的女兒成名,實際上,她渴望的卻是自己的成功?!拔覊粝耄覟槟銐粝耄l來告訴我,什么時候輪到我呢”,舞臺上,究竟是她的夢想,還是女兒的夢想,還是說,這不過都是呈現在觀眾面前的,一場令人目眩神迷又陶醉心傷的幻夢。有評論這樣說道:“對于誕生于1959年的《玫瑰舞后》來說,導演喬安娜·肯特(Jonathan Kent)40多年之后的復排就像是一位收藏家在一輛華麗精致的老爺車上進行整修工作。”而導演本人卻并不認為這是一次復排,“《玫瑰舞后》這部歌舞劇已有40多年沒在倫敦制作演出了,因此它是一部新的音樂劇”。舞美設計、編舞、現場樂隊的表演都將一個逝去的歌舞秀的華麗年代重新展現在觀眾眼前,主演艾美達·斯丹頓(Imelda Staunton)的表演更是得到了極高的褒獎,“玫瑰舞后是舊時的閃現,她卻讓它成為永恒”。這是一部運用現代技術制作的音樂劇,卻忠實呈現了過去歲月的優雅光華,以至于讓觀眾在美輪美奐中模糊了對于時間的概念。
《做事情總得有始有終》,這個有點長的劇名實際上是法國導演讓·呂克·戈達爾的電影《輕蔑》中的一句臺詞。這部戲劇作品可以說是一部改編中的改編:它改編自法國導演戈達爾的電影《輕蔑》,這部電影改編自阿爾貝托·莫拉維亞(Alberto Moravia)的小說,小說又借鑒了荷馬史詩《奧德賽》。一個劇作家出于金錢的考慮,簽約寫作一部根據奧德賽改編的商業電影劇本。他的妻子在此過程中對他產生了輕蔑的感情,他們的感情逐漸破裂。導演尼古拉·里奧塔爾(Nicolas Liautard)在創作之前對電影、小說、荷馬史詩和但丁的《神曲》進行了分析,“愛情是認知的媒介,在這里是對自我和其藝術家屬性的揭示。愛情生活和藝術生活彼此影響。”以此為基礎,演員自由地選取原作中的片段來進行表演,從而達到與新浪潮電影一樣的,對表演真實性的追求。導演在接受采訪時提到,作品創作的初衷是出于他欣賞戈達爾的電影中對原著小說保持的距離,他希望自己對電影的改編也能像電影對小說的改編一樣自由,藝術創作能夠從最初的靈感來源中完全地解放出來。他也談到,自己也曾拒絕根據某藝術節的要求來制作這部作品,最終堅持用自己的方式來進行創作。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這部細膩、流暢、風格化的作品就不僅僅是對60年代法國新浪潮電影美學的一次完美致敬,也可以說依然繼續著對藝術與商業兩者關系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