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蘭
到對面銀行ATM機,得經過一個加油站,穿越一座天橋。陽光溫熙,照在我的藍裙子上。身邊經過一些人,面孔模糊。一個乞丐趴伏地上,嘴里發出叫喊,含混不清,卻凄厲震耳。那些人經過他時,腳步不由放快。每逢這個時刻,我自然也是匆匆而過。可是今天,我放慢腳步,取出五元錢,放在他面前扔著幾張一元的小碗里。他跪在地上,磕頭。我心里閃過一個聲音:那么大年紀的人,我可承受不起。我急匆匆經過。去取錢,準備下月房租。還惦記著剛來深圳不久的侄兒,找工無望,明天回老家再考公務員。還要到超市買濕紙巾,給剛上幼兒園的女兒用,她老是不吃飯,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煎熬擔憂。這就是我的生活,正在發生。“生活如此絕望,每個人卻都興高采烈地活著。”這就是我正在經歷的生活。
那時候,我遇到了《米格爾街》。每天清晨,趁著他和女兒還在熟睡,我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就著陽光和微風,讀幾頁故事。奈保爾,這本書的作者,曾經住在一個叫米格爾街的地方。在特立尼達,到處都是這樣的街,這條街上的一切并不新奇。就如同我現在所住的曬布路。這條路上走過很多女性,而城市那么大,街道上一直車水馬龍。曾經在一個黃昏,一個女人停下來,跟我說話。她剪著短發,戴著圓圓的耳環,嘴唇很厚,襯得眼睛也很圓。她用涂著眼影的眼睛望著我,嘴里發出曼妙的空氣。她就住在隔壁。我們停下來,在樹蔭下,熱切地談了很久。她還用熱情的口吻,說,以后帶幾塊她親手做的蛋糕,來我家喝下午茶。她還說,讓我幫她介紹一個對象,50歲的也行。然后,她像一只孤獨的野貓,踩著高跟鞋噔噔噔走了。再后來,一個雨夜,我和她在理發店不期而遇。她披著白色圍布,極力把理了一半被理發師按著的頭向我這邊扭。她說,我一進店就認出我聲音了。再后來,我給她留了QQ號和微信號,準備把允諾她的事,告訴她。然而,很久個孤獨的夜里,不曾聽見網上敲門聲響,卻聽到哭泣在隔壁樓道。
每到深夜,我總是陷入無比絕望。我退了所有的文學群,清退了所有好友。我在深夜,獨自舔著往事的傷口,擔心著未來,而黑夜,究竟會不會天再亮了。其實那時侯,我并不知道我的絕望是什么,有時候我罵自己,許是矯情。我曾經在深夜,寫下憂郁的文字。我過著十年前曾經盼望的生活,身邊有愛人,有孩子,生活閑適,理想豐富,可為什么還要如此焦慮。我是如此不理解自己,也如此自輕自己。可是沒有那么一刻,我會想要號啕大哭。在《母性的本能》里,勞拉保持了一項世界紀錄,有八個孩子,八個孩子有七個父親。勞拉可能也不知道,她用自己的身體變化,給一個孩子上了一堂生物課。她的肚子幾個月就大起來,然后有幾個月見不著她,等下次再見著時,她的肚子又平坦了。然后,幾個月內,發酵膨脹的過程會再次出現。生活如此絕望,勞拉卻興高采烈地活著。她用最粗俗的笑話罵孩子,罵男人,罵生活。然而,當勞拉剛成年的女兒懷孕生子時,勞拉哭了,似乎把一生儲藏的淚水都哭了出來,把以前用笑聲掩蓋的哭都發泄了出來。整個世界在勞拉恐怖的哭聲中,變得荒唐可悲,整條街都能聽到勞拉的哭聲。有那么一剎那,我感覺自己也想哭出來。生活是一個悲劇。然而,我所看到的人們啊,你們全都興高采烈地微笑著。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走在街道上,如同走在米格爾街上。趁著黑夜還未來到,我又讀了一個故事。這是一個失去又失去的故事。故事依舊那么悲傷。關于愛情,《只是為了,愛,愛,愛》。一個漂亮的女人,愛上一個萎縮的酗酒男人,拋棄事業有成的丈夫,跟隨男人私奔至此。卻得到每天一頓的暴罵,甚至威脅打殺。她極力掩飾自己的體面,溶入到米格爾街小鎮生活的家長里短里。然而,私奔者卻得到連狗都不如的生活。在男人喝醉酒的晚上,竟然唆使狗上去撲咬女人。這個漂亮的女人,這個在心底一直抱著希望,相信人本善良的女人,最終決定放下這份對愛情的守護,回歸丈夫身邊,盡管她對他毫無感情,甚至無法忍受他那種干干凈凈的讓她窒息的醫生氣味。她沿著原點轉了一圈,最終又回到原點。也許世界上本就沒有愛情,有的只是生活。
我不知道在深圳的某個角落,是不是也有一個米格爾街。他們是不是也如同《花炮師》摩根一樣,為了理想整日拼搏,最終獲得人們的眼球和笑聲,卻發覺已經拼盡所有。米格爾街的人總愛編造傳奇,深圳這座城市也總愛制造傳奇。不知道還有沒有像波普那樣的人,為了沒有名字的東西,終日奮斗。也許這座城市的每條街道都是米格爾街,到處都充斥著波普那樣的人。生活盡管充滿銅臭,但還是有一塊讀書的土地,能讓我們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想想星星離我們有多遠。黑夜漫長,太陽依然會照常升起。很多事情適宜在黑夜進行,我決定與生活和解。
明天清晨,趁著他和女兒還在熟睡,我會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就著陽光和晨風,讀幾頁故事。我一直生活在米格爾街。而我生活過的地方,都成了我的米格爾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