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心
最討厭蔣妍妍了
我再也受不了蔣妍妍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這個心聲痛痛快快地喊出來。可是不行,因為這個攪得我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就在我身后不到三步遠的地方,正渾然不覺地埋頭做奮筆疾書狀。
唉,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做寄宿生。誰讓我們學校是省重點,要求全體學生必須住校呢?申請調換宿舍,這條路也行不通,各種各樣的申請表和手續麻煩得要命,等到全部填完,這學期也差不多結束了。
所以,就算憋不下這口氣,我也只能在心里發一發牢騷。發完牢騷,還是得繼續忍受有蔣妍妍的寄宿生活。
說起來,第一次見面時,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這樣討厭蔣妍妍。
齊順的長發,深藍色長裙,笑容溫和愉悅,這樣的蔣妍妍站在我面前,細聲細語地說“你好”時,我還暗自慶幸,人生第一次體驗宿舍生活就遇上了好舍友。誰知一個星期后,我就知道自己徹底誤會了。
蔣妍妍每天6點準時起床,比宿舍里的另外三人要早上半小時。說是有輻射影響健康,她堅持把設了鬧鐘的手機放在床下的書桌上,鈴聲一響,就踩下樓梯摁掉。于是每早,她快步踩下樓梯的“砰!砰!”聲就成了我們三個的固定起床鈴。
每天都在最困的時候被吵醒,急得我真想抓起枕頭扔向她。但,這僅僅是蔣妍妍惹人討厭的一部分。
她每晚都要勤奮苦讀到12點,百折不撓,不到點絕不熄滅臺燈,比我們晚了近一個小時——至于嗎,這么拼命也只比我的成績好上那么一點點。好吧,這是我的又一句心聲。
寫作業時,蔣妍妍似乎離不開零食,尤其是薯片。“喀嚓、喀嚓”的聲音一旦響起,那就是世界末日的鐘聲。用耳塞死死堵住耳朵都沒有用,還是會一下一下敲著你的神經,煩得你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到課本上來。
這些擾鄰的習慣,我們同宿舍的三人都和她委婉地提過,也不知是我們太委婉,還是她裝聾作啞,反正半學期過去了,沒有任何改觀。另外兩個女生也不再說什么,偏我是個火爆脾氣,一次還是和她起了沖突。
那天輪到我打掃宿舍,周末,四個人都在。掃到蔣妍妍那一處時,我埋怨了句:“蔣妍妍,你這里總是特別臟,以后別亂扔東西了。”
“等等,我有話說。”她倒是從容不迫地從書桌前轉過身來,一臉無辜地解釋,“每次一打開門,風一吹,臟東西都到我這來了。”蔣妍妍的床位在門正對著的一角,這么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這有什么辦法。那你偶爾就收拾一下唄。真的太臟了。”
她撇撇嘴,不再說什么,轉回身去——每次我們向她提點意見,她都是這個反應,事后當然是忘在一邊。我氣不打一處來,掃帚往邊上一放,直接說:“蔣妍妍!你一天到晚只會學習,成績不也不怎么樣,還連累我們陪你受累。”
“我……”蔣妍妍抬頭看著我,剛要站起來理論什么,同屋的另外兩人瞧見勢頭不好,忙走過來拉住我們把話題扯開了。
宿舍恐怖事件
這以后,我和蔣妍妍就自然而然進入到冷戰階段。即使在同一個班,同一間宿舍,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是誰也不搭理誰,各走各的路。逮到機會,還會極盡所能在暗地里挖苦對方幾句。
只是“戰爭”還是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那天是周六晚上,正巧除了我和蔣妍妍,另外兩個舍友這周末回家,注定了留下我們兩個“冤家”共處一室。
白天還是一派晴好的藍天,到了傍晚,鉛灰的云團團碾過天空,稍不留神就猝然砸下雨來。參加完社團活動,我看看表,已經挺晚了。匆匆趕回宿舍,房間里自然只有蔣妍妍一個人,和往常一樣俯在桌前,賣力地寫著什么。
想起昨晚剛晾起的鞋,我跑進陽臺。
空蕩蕩的一小寸空間,只剩下我的一雙鞋孤零零地留在平臺上,淋著昏暗的燈光,被雨水毫不留情地泡得透爛。
昨晚我只晾了一雙鞋,蔣妍妍和另外一個女生都架起了衣服。那個女生沒有回來,衣服只可能是被蔣妍妍收進去了。這么一想,只可能是蔣妍妍故意落下我的鞋。
“蔣妍妍!你太過分了!”我拎著濕透了的鞋,一把丟在她身后的地板上,“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講道理,雨下這么大還故意不收我的鞋!”
她被我嚇了一跳,轉身站起來,看了看地上的鞋,剛開口也是支支吾吾的:“我,我沒看見,是真的沒看見……”
“整個陽臺就剩下一雙鞋,你會沒看見?誰信啊!”正在氣頭上,我忍不住提高聲調,“我受夠你了!每天早上都把別人吵醒,晚上寫作業還吃零食,薯片吃得那么大聲,你都不覺得丟人嗎……”
被我這么劈頭蓋臉地數落一通,蔣妍妍當然不會無動于衷。她漲紅了臉,深吸一口,釀足了氣勢正要反駁過來——
門外倏地響起扭動把手的輕響。
我和蔣妍妍都發了蒙,一齊朝門的方向看去。是舍友臨時回來了嗎?如果不是,會先敲門吧。
門緩緩咧開一條縫,走廊上的夜色悄不作聲地瀉了進來。一個人影站在門外,罩在黯淡的光線里,看不清樣子,該是一個長發披散的女生。大衣是寂然的深紅色,一時間竟有點扎眼。
“誰?”蔣妍妍問。
奇怪的是,那女生沒有吭聲,也沒有繼續推門,而是掃了我們一眼,微微仰起臉——我看得很清楚,她表情古怪地笑了一下,隨即掩上門。她笑得很輕,低低的笑聲還是演化為冰涼的恐懼,把我徹底僵在原地。
真正害怕的時候,會覺得有什么冰冷甜膩的東西在胸口一瓣一瓣裂開。我和蔣妍妍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驚慌。
沒有多想,我的腳步不受控制地邁到門邊,拉開門,探出身望了望左右走廊。被身后漏出的燈光染成銀絲的雨,漆黑空寂的夜色,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我關上門,沖蔣妍妍搖了搖頭。看著她的表情,我知道她很想做什么,因為我也很想——大聲尖叫!可是這聲尖叫早已被恐懼麻痹在喉嚨里,除了啞得難受,我好像害怕得都發不出聲音來了。
享有秘密的友誼
這天晚上,蔣妍妍破天荒地沒有守到12點。11點的時候,她就和我一樣爬上床。熄燈后大約過了半小時,她又做了一件破天荒地的事——語氣平和地,沒有蓄意挑起事端地,向我搭話了。
“林堯佳,你睡了嗎?”
我故意睜開一邊眼睛,頓了頓,才有點沒好氣地說:“沒。”
蔣妍妍絲毫沒在意我的小動作,小聲問:“你鎖門了嗎?”
“當然鎖了。”
她繼續說:“我睡不著……你覺得,剛剛那個人會是誰?她怎么笑得那么詭異?她來了以后,我們會有什么事嗎?”
說實話,我也因為怕得要命才遲遲沒有入睡。屋外細密的雨聲,低伏的風聲沒有分秒的停頓,似乎可以掩蓋掉不祥的腳步聲……
可面對蔣妍妍,不知為什么,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你膽子真小,這有什么好怕的。宿舍鬼故事你聽過嗎,‘姐妹背靠背和‘紅馬甲什么的,比這個恐怖多了。我給你說一個吧。”
“哎,別,你別說。我現在很害怕……”我幾乎可以看見,黑暗那端,蔣妍妍蜷縮在被子里的樣子。“其實我挺喜歡看推理小說的,特別是阿加莎和希區柯克。沒想到真有恐怖事件發生,居然這么可怕……”
“你也喜歡阿加莎!”我打斷她的話,“我也喜歡。《東方快車謀殺案》你看過了嗎?”
“看過了,這個太有名了。我最喜歡《無人生還》,你看了嗎?”
“當然啦……”
真沒想到,在共同經歷了恐怖事件后,我會和自己的“死對頭”蔣妍妍一起聊天到通宵。我還發現,因為之前總是“老死不相往來”,錯過了很多談天契機。現在一聊起來,我們倆的共同點居然還挺多的。
第二天,我就借了兩本私藏在抽屜里的小說給蔣妍妍,她也拆了幾包零食,我們一邊分享薯片一邊一起看完了期待已久的電影。
周一的歷史課,老師突然抽查練習冊的完成情況。我翻翻自己的練習冊,還差好大一部分章節沒填。完了,被檢查到了一定會被臭罵一頓。歷史老師又是出了名的喜歡罰學生寫檢討書,不滿2000字就得重寫。這可怎么辦,想著種種噩夢般的后果,我趴在桌面上一籌莫展。
我坐在第四組,老師從第一組開始檢查。這點時間要抄完空白的地方,也是天方夜譚,不過是災難降臨前,余留一點時間好讓我緩口氣罷了。誰知歷史老師走到第三組時,一本練習冊傳到了我面前。
翻開封面,是蔣妍妍的。
她……好像坐在第一組吧。我疑惑地沖她的座位看去,蔣妍妍沖我一笑,用口型說:“用我的吧,剛才檢查過了。”
對噢,用檢查過的練習冊不就沒事了。真笨,我敲敲腦袋。多虧有蔣妍妍的練習冊,歷史突擊檢查這一關,總算是安全通過了。一下課,我就捧著練習冊走到第一組,向蔣妍妍道謝。再一起去了趟小賣部,買些零食好好感謝她。
我和蔣妍妍關系的轉變,同宿舍的另外兩個女生都直呼不理解。一天,其中一個舍友終于忍不住問我們:“林堯佳,蔣妍妍,你們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說來可就話長了。”我故意賣個關子。
“對,那都得從一個夜黑風高,不對……一個煙雨蒙蒙的夜晚說起了。”蔣妍妍和我真有默契,把這個玩笑接了下去。
“到底是什么啊,說清楚點啊。”
“總而言之,是——秘密。”
我看向蔣妍妍,她也沖我眨了眨眼,我們倆都笑了。總而言之,因為這個秘密,我和蔣妍妍成為了無話不說的好友。
真相其實很簡單
在我和蔣妍妍徹底“冰釋前嫌”,成為好朋友后,我無意間發現了很久以前那樁“恐怖事件”的真相。
有天夜里,我回來得晚了,和平時一樣隨手擰開宿舍門把手。門才咧開一條縫,視線一掃,我發現宿舍和平時不太一樣。至于是哪里不一樣……等一下,宿舍里怎么會四個人都在,也就是說……
走錯了!
“誰?”房間里的四個女生都回過頭來,愣愣地看我。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上次我和蔣妍妍的經歷,一點笑意停在嘴角,竟沒忍住,我笑了一下——和那天晚上,那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神秘女生一樣的笑。
有點尷尬,我掩上門,逃也似的小跑過走廊。這時候她們就算打開門張望,應該也來不及看到我的背景。
停在樓梯口,我抬頭看了看標識。果然,是三樓,而我的宿舍在四樓。
后來,我留意了一下,住在我們宿舍正樓上那一屋的一個女生,就有一件深紅色的大衣,和那天晚上的女生穿著的很像很像。
于是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真相原來這么簡單:住在樓上的女生走錯了宿舍。我把這個謎底告訴給蔣妍妍,她和我一樣,笑了好久也沒能止住。笑完了,她看著我,再次展顏一笑。
我懂蔣妍妍的意思。一樁恐怖事件換來一份友誼,有點刺激有點意思又有點趣,不是嗎?
(薦/落花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