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1歲半因藥物而致雙耳全聾,在托兒所里總是孤零零地蜷縮在墻角哭泣;她3歲半才開口說第一個詞,8歲竟能背圓周率小數點后一千位,16歲成為中國首位聾人少年大學生;她21歲被評為首屆海內外最有影響力的時代人物,留學美國,24歲時被哥倫比亞大學和波士頓大學錄取為博士生。
她,就是周婷婷。
· 給我“布達” ·
3歲半的時候,我還是什么話都不會說,連爸爸媽媽也不會叫。全家人無數次指著鼻、眼、嘴,在我的耳邊焦急地大喊,我卻常常不理不睬。
奇跡發生在某一天的下午。那天我想要吃餅干,就一如既往地把手勢打了出來。奶奶自然明白,卻把餅干盒放在了一邊。她拿出一塊餅干,對我說:“餅—干—”我伸著小手要,奶奶鐵了心就是不給。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為了吃到餅干,我只好模仿奶奶的口型,但還是沒有如愿。那時我還不知道,動動嘴巴和發出聲音根本就是兩碼事。我們倆僵持了大概40分鐘,就在她即將放棄的一剎那,奇跡出現了,我流著眼淚喊出了極其含混不清的聲音:“布達。”
全家人愣住了,爸爸媽媽激動地沖過來,一把抱住我。奶奶更是老淚縱橫,趕緊把一塊餅干塞到了我手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接連喊了好幾次“布達”“布達”。最后,整個餅干盒就被我抱在了懷里。
我明白了“說話”的含義,原來在這個我以前從未感知的語言世界里,每一個事物都有自己的名稱呢!我開始進入語言的美妙世界。在公共場合,特別是在公共汽車上,爸爸媽媽常常和我開心地交流。懂事之后,爸爸才告訴我,當我發出古怪的聲音時,汽車上所有的乘客,都不由自主地以奇怪的、甚至是嘲笑、奚落的目光盯著我們。然而,爸爸媽媽卻置之不理,繼續和我大聲說著笑著。等到我們下車時,那些目光常常不知不覺變為敬佩和欣賞了。
我對識字說話的渴望,就像被壓抑已久的活火山一樣,突然爆發。6歲時,我已經認識了兩千多個漢字,并能輕松地閱讀報紙上簡單的文章和親人的書信了。
· 用圓周率證明自己·
1986年,我6歲了,爸爸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讓我去讀普通小學而不是聾啞學校。他相信我能做得到。
老師特意安排我坐在第一排。意想不到的是,陪我來的奶奶并沒有離開教室,而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小椅子上聽老師講課。于是,班上出現這樣特殊的場面:一個耳戴助聽器的6歲聾女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一前一后地坐在教室里,聚精會神地聽老師講課,直到我小學一年級結束。
有一天,爸爸買來了海倫·凱勒的自傳《我的生活》。他被書上的內容深深打動,沉浸在激動之中的他還發現了一點:海倫的生日是1880年6月27日,與我的生日幾乎剛好相差一百年。他說,我也許就是海倫·凱勒的“轉世”。
我呆住了,好像看到了希望之神突然降臨在自己身邊……有了這個強大的精神支柱,我突然變得信心百倍。
爸爸跟我講了一個重大計劃,讓我“做一件別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背出圓周率小數點后一千位數字,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他說,這樣就可以證明別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我還是能做到!“你就可以好好地爭一口氣!為聾人同胞們爭光!”我聽得熱血沸騰,激動地說:“好嘞!”
背出一千位數字并不容易,我們采取了迂回戰術。因為以前練過“快速記憶法”,通過一個個幻想的小故事,我一天之內就將一百位數字背了下來!十天過去,我用十個小故事輕松記下了小數點后一千位數字!
雖然是聾人,我卻做到了普通人都做不到的事!天下還有什么事,可以難倒我呢!
· 海倫·凱勒號聯合艦隊·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1996年11月8日這個特殊的日子。就在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了盲人同學箏。我和她的相識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安排好了似的,一見面就特別投緣。一般人認為盲人與聾人無法交流的情況在我們身上根本不存在,因為我會看口型。而且我發現全班同學中,箏的口型我最容易看懂。箏也很興奮地告訴我,我說的話,她也全都能聽明白。我有了一個可以當我耳朵的箏,而箏,也多了一個可以做她眼睛的我!就這樣,“海倫·凱勒號聯合艦隊”誕生了!
我們成了最佳搭檔!學校沒有盲文課本,每次上課前我都會把課本里的內容讀給箏聽。到了上課的時候,箏就坐在第一排,認真聽課,做筆記。課后,她再把課上講的內容給我復述一遍。
看口型難免出錯,所以我們經常鬧出一些笑話來。有一次,我們談到了一位張教授。她說:“張教授是老學究。”我盯著她的口型,一怔,很驚訝地問:“什么?張教授要退休?”
最有意思的事情發生在1997年夏天,全班同學坐在電視機前觀看香港主權交接儀式的現場直播,箏給我復述解說詞。當她說到“英國方面前來參加儀式的有:王子查爾斯、首相布萊爾……”我大驚,高聲問道:“什么?英國首相不來了?”
后來,新來了一個同學梅。她是一位很優秀的女孩,但我驚訝地發現,這樣一位相貌、口才、書法、主持樣樣出色的女孩,居然有嚴重的自卑心理。自卑導致了她對周圍事物的不滿和抱怨,沒有一個同學喜歡她。為了幫她,我們有了更多交流。我才明白,原來不只生理有障礙的人需要社會幫助,心理有障礙的人也同樣需要。
· 來到“聾人王國”·
2001年,我考入世界上最好的聾人大學——美國加勞德特大學。加勞德特大學是世界上唯一一所為聾人和重聽人開辦的綜合大學,被譽為“聾人王國”。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聾人精英,都匯聚到了這里。
第一天中午,我隨中國同學到食堂吃飯,旁邊一個陌生的外國同學向我打著手勢,嘴里還說著什么。我傻眼了,不知該如何應對。環顧四周,幾乎所有同學都在打著手語,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完全無法與同學們交流。說英語吧,我口語比較薄弱,更別提看口型了;打手語吧,我上的是普通學校,完全不懂手語,而且世界各國的手語不一樣。
為了能盡快和別人順利交流,適應新環境,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學會美國手語。中國同學告訴我一個學習手語的好辦法,就是多與別人交流,這樣會學得又快又好,遠比上手語課效率高得多。很快,我就有了一些新朋友。每次與他們交流,我都努力地打著笨拙的手語,他們很有耐心,特意為我放慢打手語的速度,好讓我跟上他們的語速。
我們新來的研究生們,在學校安排下看了一部很特殊的電影。電影講述的是加勞德特大學建校一百年來,在學生們的呼吁下推舉出一位聾人校長——金·喬丹。他當選時,全校聾人為之歡欣鼓舞!看著這部電影,我心里受到了強烈震撼,因為我以前從未想到,聾人完全可以不要別人的幫助,掌握自己的命運!金·喬丹校長當選后,還說了一句名言:“聾人除了聽,什么都可以做到。”
還有一次,我和兩個新朋友去游覽華盛頓。她們一個只會美國手語,一個只會說中文,我成了兩個人的翻譯,一會兒說中文,一會兒打手語。沒過一會兒,我就頭昏腦漲了。聾人朋友生氣了,打著手語說:“婷婷,你翻譯不夠認真,不夠全面。”
我愣住了,趕緊打著手語辯解:“我已經盡力了啊!”
她說:“我需要的是一字一句的翻譯!人家說了那么多,你給我翻譯的,卻只是個大概,這不公平!”
不公平?我愣住了。要知道在國內,很多人一起聊天,或者開會討論的時候,只要有人能主動告訴我他們所說的內容,哪怕是高度概括的寥寥幾句,我就會心存感激了。
這位聾人朋友接著告訴我:“聾人和別人一樣,享有聽到每一個信息的權利啊!”我這才明白過來,的確,我周圍的手語翻譯都是逐字逐句地為聾人翻譯。這樣才是對聾人的尊重!
2004年,我同時被著名的哥倫比亞大學和波士頓大學錄取。秋末,我成了波士頓大學教育學院的一名博士生。據我所知,波士頓大學以前還沒有招收過其他國家的聾人學生。我以一個國際聾人學生的特殊身份,走進美國普通大學生就讀的校園。我知道,人生的又一次挑戰開始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