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時光……（四章）

亞明

哦，這時光……

哦，這時光，被它傷害過的，不只是殘損的春花、秋葉，洞穴中漸而消融的雪……

如果你，能靠近我居住的那偏于僻處的村落，你會發現時光落下了那么多的咬痕。比如殘垣上的縫隙、瓦片中的缺口，比如長長的巷道里那石塊上的銹跡。

如果你，能俯下身來真切地融摸一下我身上，你必定能捕捉到時光的輕薄與鋒利。它已在我臉上留下如此眾多的溝溝壑壑，我的鬢發也成了云霧繚繞，而我的血液，也早已郁結堵塞。

如果，如果你，能深入我五千年的記憶，你定然窺探到時光的殘暴：堅固的城池已消失，傳頌多年的詩句己過時，即便曾經無比廣袤的天堂，再也不是天堂 。

可是，為什么被這時光傷害得傷痕累累，悲過也痛過，甚至撕心裂肺的我，只要這薄情寡義的時光還在，依然像手捧毒品一般，將其捧于手心上？

哦，這刀鋒一般的時光，甜蜜一般的時光……

暗 處

你們不知道，我為何常常躲于暗處。因為在那里，有我廣闊的牧場，我一直在暗自經營著它。

我于其中養牛、牧羊、策馬，看草兒蔓過山丘群，云朵降臨人間。我更是時常于其中放牧我的疲倦、傷疤、疼痛，甚至我一生的負累。我跟隨著它們，肆意游蕩、盡情奔跑，深入生活中無法觸及的秘境！

這是多好的事，因而你們能見到的只有我的滿臉笑容，我的端莊筆挺，我海風般迅疾的步伐……那是我于明處，呈給你們的溫婉和寬宥，溪水般的清亮，火焰般的熱烈……

——請你們原諒我，并充許我于某些時辰回歸我的暗處。我必須躲開你們的跟隨。在我的隱秘牧場里，圈養著一只兇猛無比的狼，稍不留神，它便有可能逃竄而出……

迷 戀

誰的喘息如此龐大，從樓房的這端蔓延至河岸的那邊，旋即遮蔽了遠處草木，眼前的車輛，甚至四周的整個人間。

我被這團巨大的潮濕所圍困，怎么左沖右突，也無法突圍這樣變化多端的災難。

它們的身上迷漫著的歡欣與痛楚，汗液與血腥、 跌落與飛翔，生存與死亡……我一聞到它們的氣息，便被緊緊勒住了脖頸，喘不過氣來。

這時光中飄飛的無以計數的碎屑，來自我們已多年未踏足的某個低處嗎？抑或是來自，我們的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喧囂？……

它們忽如其來，且暴虐無比。但是我，卻如此迷戀這些來自人間的真實。

陷 落

我常常陷落于這瓢潑的時光中，任時光的雨滴澆透我的軀體，或血脈。我熱衷于其中行走，奔跑，攀爬……即便被困于某一陋室，我也能掏出我的靈魂，來把玩。

呵，從青春到滄桑，這時光讓我陷落貧瘠，給予我豐裕，擁有傷口，也擁有彪悍……

我也常常陷落于喧嘩的人間，于其中徘徊，讓繁雜的生活雕刻我瘦削的臉龐和目光。我深入生活中的每一種可能，為其哭為其笑，于其中留下歡欣與悲憫。我常常駐足于生活最鮮活畫圖里高聲歌唱，也常常沉入命運的灰暗處暗自嘆息。

呵，從年少到白發，不斷地追尋中，我留下不可愈合的傷口。但這一切，都是我的幸福所在。正因如此，我的軀體才刻上了人世間無以計數的悲喜。

是的，我一直愛著這樣的陷落。我最終在陷落中深深地愛上了，這傾盆的時光，繁鬧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