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水乃
一、中西小說在人物刻畫藝術上的三個區別
(1)中國小說注重以人物的對話來傳情達意,而西方小說則注重以人物的內心獨白來表現其心理與情感。如《紅樓夢》中的許多回,就是以人物的對話為主要表現形式的。像林黛玉和賈寶玉之間的對話,王熙鳳與老太太之間的對話,劉姥姥與姑娘們之間的對話。
(2)中國小說注重以人物的行動來表現人物的情感,西方則有相當細致的心理刻畫。如《水滸傳》中描寫武松在面臨一只老虎的時候,那種內心的恐懼,是以“化作冷汗出了”的方式來表現;在《三國演義》中,關于張飛與關羽的行動描寫,我們或許能體味的到有一點動畫片的意味。美國人拍的《花木蘭》中,大軍在后面追趕花木蘭,大雪崩潰,人物的行動勝過了人物的語言。中國古典小說往往多寫人物怎么樣,少寫人物為什么。話本小說往往用“心中想到”、“心中悲苦”、“十分怨恨”來簡單地交待人物激烈的或綿長的情思。中國古典小說往往以此來表達人物深藏著的內心世界,不像西方小說往往進行直接的心理描寫,并且是全知全能的、全方位的呈現出來。西方小說則比較重視以人物的內心獨白來表現人物的性格、心理與情感。像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陀斯妥也夫斯基《白癡》等,往往都是以第一人稱的方式進行的,都有很直接的、很動人的心理傾訴。西方小說注重對人物進行直接的心理刻畫。17世紀法國小說《克里芙王妃》被認為是西方“心理小說之祖”;18世紀英國感傷主義小說家斯泰恩,則認為小說本來就是要注重以人物的心理表現人物性格的。巴爾扎克的《高老頭》,特別注重對人物的內心情感作細致的描寫。巴爾扎克竭力描寫人物性格隨著環境的變化而不斷發展的過程;托爾斯泰始終注意通過人物心理變化來反映人的變化,特別注意描寫人物各種復雜感情的交織、更涉及思想情緒的瞬息變化。并且往往通過人物復雜的內心沖突來反映社會的沖突。陀氏把小說中的男男女女放在萬難忍受的境遇里來試煉他們,不但剝去了表面的潔白,拷問出藏在底下的罪惡,并且還要拷問出藏在罪惡之下的真正的潔白。其小說中的心理描寫與心理刻畫,在世界文學史上都是十分杰出的。西方現代主義作家常用的“意識流”、“內心獨白”、“心理象征”、“心理時空錯位”等藝術技法,都是在西方小說重視心理描寫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西方現代主義小說之藝術特點并不是無緣無故的,20世紀后期中國之現代主義小說也是來自于西方,中國自己少有心理藝術的傳統。
(3)是中國小說往往注重以詩詞來議論人物與創造人物所生存在的環境。西方小說中則很少有詩詞的形式,即使有,與人物形象也沒有多少關系。如哈代長篇小說中偶爾出現有民謠,其不是以人物描寫為中心的,而只是對社會風情的表達。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賦評注》,許多詩詞,都是對人物性格的高度概括。西方小說有著深厚的意識流的傳統。像喬伊斯《尤利西斯》、卡夫卡《變形記》、伍爾夫的小說等,都是如此。西方小說中少有對人物的概括,往往以那個人物的意識流動,進行直接呈現。西方人往往注重過程,而中國人往往注重結果,中國人對于一件事、一個人往往也有清楚了解的愿望。不過,中西早期小說都有只重情節與行動而不重人物的傾向。羅馬時代的小說家阿普琉斯是“西方小說之父”,他的《金驢記》就是以故事為主的。14世紀薄加丘的《十日談》,仍以故事情節的優長取勝。拉伯雷的《巨人傳》,也以無奇不有的情節取勝,人們喜歡讀,主要因為故事情節引人入勝,欲罷不能。中國早期的“志人”與“志怪”小說,一般分成兩大類:以“記”為名的如王度的《古鏡記》,重在敘述故事情節的奇詭與怪誕。而以“傳”為名的,如沈既濟的《任氏傳》,在重故事情節敘述的同時,也注重人物形象的刻畫。
二、人物刻畫藝術產生區別的原因探析
(1)是中國有只重群體不重個體的傳統,中國小說善于寫群體的行動,西方小說善于寫個體的行動。中國自從上古時候開始,建立了以家庭為基礎、以家族為中心的社會制度,當時有許多諸侯國,就從來沒有過個人主義的傳統,認為個人要服從于國家與民族,個人沒有單獨存在的必要。在封建社會中,知識分子都不能說“我”,只能說“兄弟”今天如何如何。而西方是一個個人至上的社會,個人自由、個人權利、個體的價值是得到尊重的。在個人與集體的觀念上,中國與西方幾乎是相反的。這就直接影響到小說中對于個人與集體的表現。中國古典小說中個性特別鮮明的人物,不是太多,即使像四大小說名著也是如此。
(2)在中國的小說觀念中,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能夠確立以人為中心的意識,而只是強調作為實錄所依托的事件;而西方小說觀念中則比較早就有人的地位。中國傳統的小說白描手法,與魏晉時期的志人小說《世說新語》注重以人物的神態與行動表現性格有關。西方的小說,有一個從“神話”到“史詩”再到“傳奇”再到“小說”的歷史發展過程,歷代的小說家們都由注重神仙到注重英雄,再到注重現實社會中的人物。西方有一個人文主義的傳統,對于人的贊美,就像莎士比亞借自己筆下的哈姆雷特之口所說的:“人呵,你是一件多少了不起的杰作。”西方從古希臘開始時即注重人,后來則以人為社會的中心,神終于讓位于人。
(3)中國的傳統小說觀念,是由東漢的桓譚和班固所確立的,是以事件為中心;而西方小說則以人的性格和人的精神表達為中心。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說:“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議,道聽途說之所造也。”清末的梁啟超,才提出了“欲新一國之民,必先興一國之小說”的現代小說觀念。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中國古典小說深受“史”、“傳”的影響,因而往往以事件為中心,不以人為中心。尼采和弗洛伊德所創立的“超人”學說、“精神分析”學說,對西方的現代小說也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中國沒有這樣的哲學傳統,往往反對超人的存在。自王陽明的“心學”興起之前,中國人不太注重人的情感與內心世界的獨立性,要求人們要服從于社會政治的正統與傳統文化的文宗。
(作者單位:廣東科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