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絕句體小而義贍,精粹至極。猶在時間刻繪上采取節限手段,將時間定格在一剎那,懸置于美麗的瞬間。絕句描繪戰爭中、飲酒時和落淚間的精彩瞬間,展示著一種時間節限的剎那美。
關健詞:絕句 時間節限 剎那美
絕句字斟句酌,惜墨如金,呈現出一種單純又豐富畫面的審美效果,有精粹之美。絕句時間節點把握十分到位,將時間定格在一剎那,懸置于美麗的瞬間。試以戰爭的“那一刻”、飲酒的“那一時”和落淚的“一剎那”,來觀絕句時間節限的剎那美。
一.戰爭的“那一刻”。寫戰爭,或小或大,時間節點十分妙到,皆能反映戰爭的激烈或戰斗的精彩。像戰爭過程中的檢閱、偵察、追逃、夜襲、報捷和慶功等,都能描摹得精工奇絕,令人驚嘆。大型戰爭場面,恢弘壯觀;小型戰斗場景,驚險刺激。大型戰爭場面,一如檢閱,有盧綸的《塞下曲六首·其一》:“鷲翎金仆姑,燕尾繡蝥弧。獨立揚新令,千營共一呼。”此詩將一位果敢剛毅又深孚眾望的將帥的氣質與聲威刻畫得惟妙惟肖,靜態寫生與動態渲染相得益彰。俞陛云在《詩境淺說》中說:“寥寥二十字中,有軍容荼火之觀”,誠然檢閱之恢宏。前兩句言弓矢之精良,見軍容之威武;后兩句言號令之整肅,顯軍容之嚴恪。“千營共一呼”,士氣昂揚,軍帥威武,可謂無往而不勝。大型戰爭場面,二如攻城,有王建《贈李仆射愬》:“和雪翻營一夜行,神旗凍定馬無聲。遙看火色連營赤,知是先鋒已上城。”
李塑雪夜襲蔡州,破城之勢,猶有陸遜“火燒連營”之效,足見奇襲之妙。“和雪翻營一夜行”,令人想見“時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和雪”,說明是在大雪中行動;“翻營”,傾營出動,足見規模之大;“一夜行”,點明是夜晚奇襲。這句詩七個字,分為三層,一層一轉,抓住天氣的極端惡劣與部隊紀律的高度嚴明這兩個特點,著力刻畫,寫得生動形象,不落俗套。前兩句寫急行軍,節奏急促,情節變化快捷;后兩句寫勝利的火號,虛中見實,把戰斗發展的高潮隱含在畫面中,別具匠心。大型戰爭場面,三如慶功,有盧綸《塞下曲六首·其四》:“野幕敞瓊筵,羌戎賀勞旋。醉和金甲舞,雷鼓動山川。”宏開野幕,大擺慶功宴,犒賞全軍。醉余起舞,金甲在身,酣暢擊鼓,雷鳴山應,好一場慶功筵席和舞會。小型戰斗場景,一如斥候,有柳開《塞上》:“鳴骹直上一千尺,天靜無風聲更干。碧眼胡兒三百騎,盡提金勒向云看。”箭在疾飛,視線在延長。刻畫戰斗場景雖無刀劍相交,卻也驚心動魄。一羽箭嘯,蕩人心魄,引發的是胡騎嘶鳴合奏,激越而急促,呈現一種高亢而緊張的美感。小型戰斗場景,二如追逃,有盧綸的《塞下曲六首·其三》:“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急急追逃,躍然紙上,直追“幽燕十八騎”之飚。小型戰斗場景,三如報捷,有王昌齡《從軍行七首·其五》:“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那一報,扣人心弦,穩操勝券,宛若“溫酒斬華雄”之妙。
二.飲酒的“那一杯”。說到酒,絕句寫酒,就寫出了飲酒剎那的生動、深刻和神往,將“飲”定格在“那一杯”。飲,有“豪飲”之深,如王翰《涼州詞》,將欲飲之美酒置于忽聞馬上琵琶聲而不顧的那一刻,明快的語言、跳躍的節奏定格在“欲飲”的剎那,給人一種激動和向往的藝術魅力。邊塞詩歌激情迸發,狂熱奔放,美酒置前“欲飲”不能,管他呢?“會須一飲三百杯”,最后“醉臥沙場”也值。這里沒有對戰爭的恐懼,沒有對戎馬的厭惡,沒有對生命的哀嘆,有的是一醉方休的酣飲,有的是開朗興奮的豪情,有的是視死如歸的勇氣。飲,有“勸飲”之真,如王維《送元二使安西》,畫面一概舍去,只剪取餞別臨行時的勸酒詞:“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勸飲,一個深情的敬酒動作,卻是蘊含極其豐富的一剎那,“一杯酒”代表著最有普遍性的離別,“一杯酒”蘊含著最值深刻性的記憶。誠然令人遙想黃庭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詩句,“一杯酒”與“十年燈”,人生之快意與落魄所在,然歡聚短暫,離歌感傷。飲,有“邀飲”之誠,如白居易《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新酒紅火正恰時,宴酣耳熱見友誼。情緣“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獨酌無相親”,渴望把酒共飲暢敘友情,對酒之時浮想聯翩,綠蟻,不是使人微醉的薄酒,而是讓人沉酣的醇醪,令人身心俱醉。
三.落淚的“一剎那”。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女子有淚不亂流,亦是未關情竇中。落淚處,有宮女宣泄的酣暢,有婢女哀怨的深沉,有情人惜別的黯然和國人傷心的痛楚。一看宮女流淚,酣暢宣泄,有張祜《宮詞》:“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痛并快樂著,詩人寫出了痛感宣泄的酣暢。宮女離家之遠、入宮之久,一聲悲歌、雙淚齊落,將埋藏極深、蓄積已久的怨情噴薄而出、一瀉為快,詩作具高度的概括性和強烈的感染力,以強烈取勝。二看婢女流淚,深沉哀怨,有崔郊《贈婢》:“公子王孫逐后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綠珠垂淚,遭遇悲慘,暗示女子被竊奪的不幸命運。“侯門似海”,比喻生動,感慨豪強無情無意;“蕭郎陌路”,感慨知己相隔相阻。三看情人落淚,惜別神傷,有杜牧《贈別二首·其二》:“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杜牧“絕句最多風調,味永趣長”(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題為“贈別”,寫惜別之情,纏綿悱惻,風流蘊藉。別情,江郎已將其精煉為四字“黯然銷魂”,杜牧卻無“愁”、“悲”表達,直抒其坦率與真純,情味深摯。人似“無情”,燭卻“多情”,蠟燭儼然難以割舍的情人之化身。燭既有心(芯),又具“蠟炬成灰淚始干”的品質,別筵散后夜闌更能“替人垂淚到天明”,不僅合“物理”,而且入“情理”。燭耶,人耶?燭芯耶,人心耶?燭淚耶,人淚耶?物我相融,渾然一體。詩人言語俊逸,情致細密,沁人肺腑,給人留下經久的審美情趣的回味。四看國人落淚,悲憤痛楚,譚嗣同有感于清政府簽訂《馬關條約》,懷著悲憤填膺的憂傷,揮毫寫下了《有感一章》:“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蒼冥一哭休。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譚嗣同緣事而發,面對主權旁落、國土淪喪,道出了國人心中的屈辱和憤懣,“四萬萬人齊下淚”,感天動地。丘逢甲亦有此感,哭臺灣被割讓而淚潸然,寫下了《春愁》:“春愁難遣強看山,往事驚心淚欲潸。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臺灣。”
生活中,無論是戰爭激烈,還是離別心酸,亦或是落淚遭際,詩人都將其定格在剎那的永恒。那一時(刻),永不能忘。剎那的永恒,流行于文學界、美術界和禪宗。在文學界為生命回味,味旨哀感頑艷。屬經典的傷感,直如朱光潛先生說錢起的“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這兩句詩中見出“消逝之中有永恒”的人生意蘊。在美術界為精彩瞬間,瞬間經典。丘吉爾的“V”型手勢、毛澤東的揮手之間、泰坦尼克的“飛揚”,將動作定格在那一刻,展示了美麗的優雅,雕塑《拉奧孔》將“猙獰”定格在剎那,展示的是靜穆的偉大。在禪宗為覺悟片刻,片刻智慧。剎那是臨界點,在剎那間見永恒,“無邊剎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于當念”,瞬間就是永恒,當下就是全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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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王波平,荊州教育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