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依依
內容摘要: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以賽亞·伯林提出的自由的區分,這種劃分對人們理解自由具有重大的意義,并且作為新自由主義和保守自由主義的理論基礎深刻影響了二十世紀的西方的政治實踐。本文主要論述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的思想來源、以賽亞·伯林對積極自由的批判、筆者對兩種自由觀的解讀和兩種自由觀對當代西方自由主義的影響。
關鍵詞:積極自由 消極自由 以賽亞·伯林
一.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的思想來源
以賽亞·伯林在著作《自由論》中首次提出了“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這一對概念。他這樣定義消極自由:“政治自由簡單地說,就是一個人能夠不被別人阻礙地行動的領域”[1],即他認為消極自由是不受他人的干涉。他進行了這樣的論證,只有當某人被人為地阻止達到某個目的的時候,才能說是自由被妨礙;而個人由于自身沒有能力實現自由不能說這個人沒有自由。對于積極自由,柏林認為,“自由”一詞的積極內涵意味著個人想成為自己的主人,個人希望決定自己的生活,希望行動的動力源于理性和內部,而非源于外在的條件。
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思想的直接來源是邦雅曼·貢斯當的《古代人的自由與現代人的自由》一書。在書中,邦雅曼·貢斯當將自由劃分為古代人的自由和現代人的自由,認為古代人的自由是積極持續地參加集體權力,是對社會權力的分享?,F代自由是受保障的私人性質的權利,強調個人獨立,只受法律的約束,其權利不受他人的專斷意志的影響。
二.積極自由的思想源流
愛比克泰德是斯多葛派晚期的代表人物,他主要從自由與道德的關系和自由與人的欲望的關系這兩方面論述自由。在自由與人的欲望這一方面,他認為人在這種情況下會被自己的欲望所控制:如果一個人他希望獲得某樣東西,他就會受到可以控制這件東西的人的奴役。人們滿足欲望并不能獲得自由,因為欲望是無止境的,即便某人的身份從奴隸變成元老院的議員,但他也一直受到欲望的驅使,被驅使他的欲望的人所控制,所以自由不是通過對欲望的滿足而實現的,而是通過對欲望的克制實現的。在愛比克泰德看來,自由意味著獨立,只有在真正取決于自身的事物的范圍內,人才是自由的。而人總是受制于外部的環境和條件,連人的身體、財產、親戚朋友都不是完全受自己掌控的,人除了自己的內心可以被自己完全掌控,其余所有的方面都受到外在條件或者他人的影響甚至控制。為此,要達到自由,即不受他人控制,只能在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自我的內心中才能實現。所以對于愛比克泰德來說,自由不是去改變外在的世界,而是使自己的內心和意愿適應外在的變化,這是一種妥協和退讓的方式。
盧梭也是倡導積極自由的思想家之一。盧梭首先從自然狀態開始論述,在自然狀態下,每個人處于孤立隔絕的狀態,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不存在人與人之間的聯合。在這種狀態下,每個人的行動都只受自己意志的控制和支配,個人擁有自主權,盧梭將之稱為自然自由。但是自然狀態不是持續不變的,在某一時期,“自然狀態下危及他們的生存的障礙之大,已經超過了每一個人為了在這種狀態下繼續生存所能運用的力量,因此,這種原始狀態已不可能再繼續存在。人類如果不改變其生存方式,就會滅亡”[2],所以為了擺脫這種狀態,人們創建了一種新的人身與財產的結合形式——社會契約,在這種情況下人們雖然與其他人相聯合,但所服從的只是他本人,享有同他在自然狀態下一樣的自由。并且這個契約規定的十分明確和清晰,只要稍微變動,每個人就立刻恢復他此前的權利,就可以享有天然自由。也就是說,盧梭認為社會契約不會影響人的自由,個人意志并不會受到他人的侵犯,因為一切都處在法律的保護之下。由于此前提到的自然狀態的惡劣,人們必須讓渡自己的權利給共同體,即社會契約則要求個人將一切權利讓渡給共同體。為了保障社會契約的實效性,個人不能不服從公意,因此誰不服從公意,共同體就需要強迫他服從公意,即迫使他自由。
三.柏林對積極自由的評判
以賽亞·伯林對愛比克泰德和盧梭的積極自由觀都進行了批判,他認為前者會導致“幸福的奴役”,后者會導致“強迫他人自由”。柏林認為,愛比克泰德所代表的斯多葛學派的自由觀是“退居內在城堡”的體現,愛比克泰德受外在條件的限制,不能滿足自己欲望的自由,從而退回其內心,在內心中尋求自由。柏林認為,這樣的自由是禁欲主義的,放棄對外部條件的爭取直接退守內心會走向自由的反面,在他看來,這種自由的結果即便某人的外在處境很不好,是一個奴隸,但他可以克制欲望,掌控自己的內心,獲得內在的自由。但這種情況的意味著成為他人的奴隸也可以獲得自由。但是奴隸怎么會有自由呢?這是柏林提出的“幸福的奴隸”的悖論。
柏林對盧梭的批判就更深切了,他對盧梭充滿了憤怒,甚至深惡痛絕。在他看來,盧梭對積極自由的論證成為了獨裁者進行專制統治的思想工具。柏林認為按照盧梭的觀點,人的自由具有絕對性,是區別于其他動物的根本原因,個人自由不能對其他價值妥協。但是盧梭又認為作為社會規則的法律也是絕對的價值,這就造成了自由與法律、規則的對立。盧梭是怎樣解決這個問題的呢?在他看來,這兩種絕對價值不存在對立,因為法律是公意的體現,而公意又是與個人的道德自由完全相符合的。在柏林看來,盧梭將兩種對立的價值劃上了等號,由共同體來決定個人是否自由,如果不自由就要強迫其自由,這是“強迫某人自由”的悖論。
四.兩種自由觀的解讀
筆者認為以賽亞·伯林對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的區分較為混亂,雖然概念有厘清的價值,但其表述仍然含糊不清。以賽亞·伯林所說的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的區別在用語上看似區分開來,但在語義上并沒有嚴格區分開來。如在柏林看來“A有追求幸福的自由”是積極自由,而“A追求幸福有不被干涉的自由”則是消極自由。
在筆者看來,柏林所述的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的區別是:積極自由包含著一種實現自由的條件,既包括對外在障礙的破除也包括對內在障礙的破除,實現自由的條件不充分就意味著不自由;而消極自由則沒有這一層含義。
愛比克泰德的積極自由觀就包含著對實現自由過程中外在障礙的破除。他認為自由的真正實現不能有任何外在的障礙。但由于外部世界具有其自身的客觀性和規律,人即便可以對其作出反應,對其進行改造,也不能完全地將其掌握和控制,所以愛比克泰德意識到這一障礙無法破除,于是將對自由的論證轉而投入人可以控制的內心領域,導致了“幸福的奴隸”這一悖論。
而盧梭的積極自由觀則包含著對實現自由過程中內在障礙的破除。在盧梭看來,人的自由符合理性的秩序,而人的非理性就是實現自由過程中的內在的障礙,如果人想做的事情不符合理性,則他做這件事情反而不是真正的自由。當個人不清楚做什么事情才是真正的自由時,共同體就有必要強迫個人去做符合自由的事情,以使他達到真正的自由。但是被強迫的人是自由的嗎?這導致“強迫某人自由”的悖論。
五.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對自由主義的影響
積極自由觀與消極自由觀深刻地影響了西方自由主義的兩大派別——新自由主義和保守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積極自由觀和消極自由觀分別作為兩大派別的理論基礎,使兩大派別的政治、經濟、社會觀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1.新自由主義與積極自由
新自由主義者一般強調積極自由,其主張的自由是一種積極意義或肯定性意義上的自由。格林是新自由主義的創始人,他對消極自由進行了批判。他認為,如果僅排除了強制,只使人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也不意味著自由的實現。他以原始的流浪者為例,他們不是任何人的奴隸,但他們是自然的奴隸,并且他們沒有辦法擺脫自然的限制。格林認為自由是指一種去做值得做或享受值得享受的事物的積極力量或能力,并且這種事物是人類共做或共享的事物。真正的自由在于個人道德的自我完善,在于個人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實現共同的善。
這種積極自由的觀念導致了新自由主義者對政府干預的提倡,他們認為,國家權力的增長不意味著對個人自由的損害。與之相反,國家權力的增加可以為成員謀求更多更好的利益。他們認為國家的積極作為是實現真正自由的需要,是實現善的需要。
2.保守自由主義和消極自由
消極自由是一種不讓別人妨礙自己選擇的自由:其含義是:當個人處在不受限制的狀態時,個人就是自由的;過多地國家干預削弱了個人積極性并且侵犯其自由。
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的提出者以賽亞·伯林是保守自由主義的代表,他不僅對積極自由進行了批判,還提出消極自由的概念:一個人能夠不受別人干預地去活動的領域。柏林認為,人沒有能力達到自由不意味著沒有自由,只有因為別人故意干涉此人的活動范圍,則這個人是缺乏自由的。以賽亞·伯林認為,消極自由符合價值的不可通約性,才能使在價值沖突的情況下享有作出自己選擇的自由。
消極自由觀體現在國家與經濟的關系上就表現為強調自由市場的作用。保守自由主義者反對計劃經濟和福利國家,強調有限政府。米爾頓·弗里德曼是批判西方國家福利政策的代表,他認為福利計劃對社會結構有著不利作用,它削弱家庭,減少人們對工作、儲蓄和革新的熱衷程度,減少資本的積累,從而導致對人們自由的限制。保守自由主義者對福利國家和國家干預的批判對20世紀80年代之后西方福利國家政策的轉變起了重要作用。
六.結語
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這一劃分對于理解自由具有重要的影響,在以賽亞·伯林提出兩種自由的觀念后,引起了學界對自由問題的廣泛討論,比如麥卡勒姆的“自由三角公式”、查爾斯·泰勒的“機會概念”和“實踐概念”、羅納德·沃德金對柏林思想的獨特發揚等。盡管以賽亞·伯林對兩種自由的解釋仍有缺陷,也不乏擁護積極自由的學者對他的批判,但消極自由的存在對防范集權、專制仍具有積極自由無法達到的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1.以賽亞·伯林[英]:《自由論》(《自由四論》擴充版),胡傳勝譯,譯林出版社,2003年
2.邦雅曼·貢斯當[法]:《古代人的自由和現代人的自由》,閻克文、劉滿貴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
3.盧梭[法]:《社會契約論》,李平漚譯,商務印書館,2011年
4.馬德普、劉訓練編:《當代西方政治思潮》,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
注 釋
[1]以賽亞·伯林:《自由論》(《自由四論》擴充版),胡傳勝譯,譯林出版社,2003年,189頁
[2]盧梭:《社會契約論》,李平漚譯,商務印書館,2011年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