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榮會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印象中的江南,是杜牧筆下的小橋明月,柳永詞中的煙柳繁華,絲管悠揚處的歌喉婉轉,小庭深院里的幾盞清茶……杏花煙雨,粉墻黛瓦,這些江南獨有的韻味,令人心馳神往。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那時的江南,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花的芬芳和草的清香。“江南路,云水鋪,出門進門一把櫓。”那樣的江南,四季的清風中都裹挾著雨的清涼和水的腥臊;還有那粉墻黛瓦的素淡,吳儂軟語的甜糯,春茗佳釀的醇香……
這一切正是江南的味道——不但浸透在陽光中,飄蕩在晨風中,彌漫在暮雨中,而且還婉轉于梁祝化蝶的優美旋律中,氤氳于湖筆宣紙制造的淋漓水墨中,縈繞于每一個中國人都必定會做的江南夢境中。
江南的味道遠不止這些!那一座座石拱橋,馱走了江南多少風雨?那一條條小河,流去了江南多少歲月?江南的味道中,也沉淀著風雨的凄楚、汗水的苦澀和歲月的艱辛。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故鄉在江之南岸,也在很小的時候便在“樣板戲”中學會了一個形容江南美好的詞——“錦繡江南”。只是那時我除了在作文中常用這個詞大唱那些只不過是人云亦云的贊歌外,說句實話,生活中反而常常想:連吃飯都常常成問題,自己天天生活的這塊土地又如何能算得上是“錦繡”呢?有人告訴我,這是因為我的故鄉并非正宗的江南,正宗的江南并不是這樣。于是從那時起,我的心中便有了另一個江南——既在心中,又在遠方。
從此,我之于江南,如同一個癡情少年,終日遙望著自己思慕已久的人兒,卻又不能與之相交相知,而她對我只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杏花、春雨、油紙傘,那粉墻、黛瓦、石拱橋,仿佛走在大街上突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曲線優美的朦朧背影,令人心旌搖曳而又茫然悵然……
我自稱是半個江南人。與此同時,我也越來越熱衷“江南游”,尤其是近年來,我幾乎走遍了整個江南。要說究竟走過了多少小橋流水人家和稻花香里阡陌,走過了多少個杏花春雨的清晨和落霞孤鶩的黃昏,還真是說不清楚。說得清楚的是,我因此而寫下了幾本有關江南的小作。
寫下的這些有關江南的文字,我只希望它能為故鄉和江南留下一份昨天的記憶、今天的印痕和明天的期待,只因為生活中我常常聽到這樣的話:江南文化已經被毀了,江南味道已經變了。
是的,今天的江南,“小橋流水人家”變成了林立的高樓大廈,“古道西風瘦馬”變成了高速公路上車流如水如電,夢里水鄉變成了人頭攢動的旅游勝地……這樣的江南還是江南嗎?這樣的江南還有江南的味道嗎?這樣的疑問聽得多了,我便想用自己的文字告訴人們,江南的這一切都不是憑空產生的。那一座座高樓大廈,實際上都只是那粉墻黛瓦馬頭墻長高了而已;那一條條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的車流,只不過是那曾搖晃著夢想的烏篷船搖快了而已;還有那今天所有用多媒體包裝過的繁華、熱鬧和喧囂,只不過是昨天那小巷深處討價還價的市井聲放大了而已……
其實,江南改變的只是她的外形,而她的味道一點兒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