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璐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侵略者占領了東三省,準備進一步攻占華北。1933年1月1日,日本關東軍炮擊山海關,東北軍何柱國部英勇抵抗,由此拉開長城抗戰的序幕。接著,日軍逼近熱河,熱河省主席湯玉麟不戰而退,熱河淪陷。3月4日,日軍占領承德后,兵分數路,直逼長城各主要關口,威脅平津安危。新任北平軍分會代理委員長何應欽為守住長城各關口,阻止日軍南進,命令傅作義領導的五十九軍駐守獨山口,中央軍十七軍駐防古北口,商震的三十二軍擔任冷口防務,宋哲元的二十九軍在喜峰口駐防,中日雙方劍拔弩張,一場惡仗開戰在即。
在長城各關口的抗戰中,古北口戰役尤為引人注意,這場戰役以作戰時間長、戰斗最為慘烈而被稱為“激戰中之激戰”。
古北口位于密云縣,是長城各關口中地勢較為險要的一處,亦是易守難攻的險境,同時古北口還是東北平原、內蒙古高原通往華北平原的交通要沖之一,為北京、天津的門戶,素有“京師鎖鑰”之稱。當年康熙皇帝經過這里曾感嘆道:“地扼襟喉趨朔漠,天留鎖鑰枕雄關”。古北口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歷史上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整個長城抗戰中,古北口成為日軍的重要攻擊目標。日軍占領東三省后,沒有遇到中國軍隊的有力抵抗,因此囂張而不可一世。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竟在古北口遭遇到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而在南天門的戰斗中,更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長城古北口抗戰從1933年3月10日至5月19日,歷時70天。在這70天中,經歷了大大小小數百場戰斗,其真實情形是什么樣子的呢?筆者在北京市檔案館館藏檔案中發現,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在古北口抗戰期間,北平郵政局派出內地總巡員崇興和三等四級郵務員陳志賢、劉慶祺等前往密云、懷柔、順義等地辦理戰時郵政事務并探報軍息。這些郵務員從1933年3月11日到5月22日逐日將密云、懷柔、順義,特別是古北口一帶探報所得的軍息戰況和戰時郵務利用情況以報告形式上報北平郵政局,報告共有百余份,都從側面反映出當時古北口地區戰事的真實戰況。
1933年3月10日,日軍在炮火的掩護下對古北口進行偵察性進攻,中國軍隊對此予以有力回擊。11日,北平郵政局內地總巡員崇興即從密云發回第元號報告,崇興在報告中寫道,“十日晨,其從北平出發赴古北口一帶辦理郵務,行至距古北口十二里村落,即逢敵機數架在上翱翔。敵機即在空投彈,投中于距此村落二里外之南天門一帶,前方炮火猛烈。”此時古北口當地因為打仗已經沒有居民了。崇興在古北口鎮看到房屋被炸,街上時有死尸。
就在崇興發報告的當天,在古北口正發生著激烈的戰斗。11日拂曉,日軍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向古北口城關發起總攻,蟠龍山長城最高點——將軍樓被日軍占領,二十五師師長關麟征率部反擊時不幸負傷。日軍不斷增兵進攻古北口,戰況異常激烈。占據優勢兵力的日軍迅速占領古北口關口,并向第二十五師右翼陣地包圍攻擊。第二十五師師長關麟征指揮張耀明旅主力支援被圍部隊,出古北口東關不遠與敵遭遇,雙方短兵相接。關麟征負傷后仍繼續指揮戰斗,將敵擊退。12日,二十五師連續擊退日軍的三次進攻。然而在作戰中二十五師各部聯絡中斷,形成各自為戰的局面,部隊遭受重大傷亡,全線退至古北口附近的南天門及其左右陣地守備,防務由第二師接替。
前方戰況在郵務員劉慶祺和陳志賢3月13日從密云發回的報告中得到了證實,在他們的報告中,查證出準確的古北失守時間和經過:“聞該處(古北口)系于十二日午刻失守,廿五師師長及副師長均受傷。聞該軍傷亡所余現在不及一旅。該軍退出后,我方第二師趕至南大門布防(距古北口九里),聞現在兩軍正在南天門對峙之中。”從中,我們不難想象出古北口之戰的慘烈,二十五師在古北口失守后,所剩人員不及一旅之數。
幾年前,筆者曾經到訪過二十五師與日軍爭奪最激烈的將軍樓,當年二十五師師長關麟征就是在與日軍爭奪將軍樓的戰斗中負傷的。將軍樓原是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戍守長城時修建的軍事指揮機關,樓本是雙層建筑,呈正方形。而70多年后我看到的將軍樓,在日軍的飛機大炮轟炸下,只剩下一面墻了,墻體上彈孔累累,但是它巍然屹立,仿佛是一面豐碑。
古北口雖然失守可是中國守軍并沒有退卻,他們在古北口附近的南天門一帶利用地勢構筑防線,繼續與日軍對峙。此時日軍未敢輕易冒進,中國守軍充分利用作戰間隙,加強陣地構筑。據郵務員劉慶祺和陳志賢報告:“(三月)二十三日早八點,敵機至石匣飛繞二十分鐘,在城北擲彈四枚。本日起沿石匣附近已掘深溝,沿途均布電網(大約只有鐵蒺藜,不通電流,因本日在布置尚未竣事)。”中國守軍不僅在石匣構筑防線,在密云縣城也深挖戰溝,準備和日軍死戰到底。
日軍對古北口附近的石匣等處也開始了偵查和轟炸。據郵務員劉慶祺和陳志賢報告:“廿五日夜內已聞前方徹夜炮聲隆隆,至天明六點余,敵機到石匣一架,往返數次擲彈五枚,彈落南門外菜園,炸死三人,傷二人。又東門城角落一彈,將城門樓炸毀。”在隨后的報告中,郵務員劉慶祺和陳志賢詳細地記錄了敵機飛來的頻次和投彈次數以及人員傷亡情況。例如,4月18日劉慶祺和陳志賢報告:“本日上午九點,敵機十六架分三面布陣,向密云圍襲,其來時技術極為敏捷,掩人不備,肆行低飛,進退如意。前后共擲炸彈不下百枚之多,炸毀房屋十數所,炸死軍民二十名之多,公安局、電報局均被炸毀,當地商民均紛紛逃避。”
從4月21日開始,日軍重新部署兵力,開始向南天門陣地發起猛烈攻擊。第二師苦戰5晝夜,傷亡甚大,被迫撤出戰斗,由第八十三師接替南天門防務,中日雙方的戰斗進入白熱化。5月1日,郵務員劉慶祺和陳志賢發來報告:“正面南天門樑昨夜曾被敵人占據,嗣經我方誓死反攻,南天門正面陣地似又得回。觀測南天門陣地近日似在拉鋸之中,現在前方日夜激戰不息,聞昨夜戰爭尤為猛烈。我軍現在均抱死志,無一兵一卒后退者。入夜我軍即精神陡長,用大刀、手榴彈血肉相拼。我方每日傷亡固甚巨,但敵方傷亡確不在少數。唯聞敵方古北口日日有汽車增到援軍,回顧我軍以疲罷之余,逐日逐夜血拼,似此有減無增而所余戰斗之士難免有強弩之末之苦。目下情形正在極度危險之中,若一兩日內援軍不到,恐前途不堪設想矣。”從郵務員的報告中,我們不難看出,當時南天門的中國守軍在后方無援的情況下,死守陣地,演繹出一段燕趙悲歌。這不由得使我想起古北口的七勇士,3月12日第二十五師一四五團的七名戰士在古北口附近的帽山,用手榴彈、步槍和石塊頑強對抗蜂擁而至的日軍,在日軍的飛機和大炮輪番轟炸之下,絕不后退一步,直至全部壯烈犧牲。這七名戰士共消滅了百余名日軍,展現出中國軍人的英雄氣概。
5月10日,日軍發起全線總攻,炸彈像雨點般傾瀉在中國守軍的陣地。日軍憑借著精良的武器和飛機大炮的攻勢,不斷推進。南天門陣地雖經中國守軍頑強抵抗,最終還是落入日軍之手。接著大、小新開嶺陣地失守,軍事重鎮石匣失陷……19日早八點,日軍占領密云縣城,古北口戰役結束。而此時,郵務員劉慶祺和陳志賢也在槍林彈雨中冒著生命危險,發回了最后一份報告,他們在報告中寫道:“員工等于先日夜聞東門外居民稱日軍由機放下傳單,于十八日夜燒炸縣城,令人們出避,當時殘留居民四散奔竄。員等眼見兩軍將據城肉搏……敵機多架向河西一帶村莊掃蕩,意在清除軍隊,此時敵機作極低飛行,便處擲彈掃射……”
長城抗戰是九一八事變后中國軍隊在華北進行的第一次較大規模的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戰役。古北口抗戰打響了長城抗戰的第一槍,也是日軍侵華后遇到的第一次大規模抵抗。在這次戰役中,中國的愛國將士進行了70天艱苦卓絕的戰斗,給不可一世的日軍以有力的回擊,顯示了中國軍隊抵御外辱的能力。長城抗戰雖然失敗了,但也阻止并延緩了日本軍事侵略華北的進程。
與中國將士一樣英勇的還有堅守在前線的郵務員劉慶祺、陳志賢等人,他們在槍林彈雨中堅守崗位,誓死不做亡國奴,歷盡艱險,在日軍飛機的轟炸下,流離失所,不辱使命,歷經周折撤回后方。正是他們在前線日軍的轟炸下,每天夜晚向后方發來軍息戰報,為我們展現出一幅真實的古北口抗戰畫卷。
作者單位:北京市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