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生
閱讀文本時,讀者首先聚焦的是主要人物,這無可厚非。因為作者在設計人物時,一般會選取1-2名人物,進行濃墨重彩地刻畫與描寫,以揭示主旨、深化主題。但同時,我們不能忽視次要人物的存在。因為,有時,對次要人物的安排與設計也是作者匠心獨運的體現,也是通向作者內在情感的秘密途徑。例如《品質》中格斯拉的哥哥。
作為小說,《品質》中最為光彩奪目的當然是格斯拉本人,他是文題“品質”的主要承受者,是作者高爾斯華綏著力謳歌的對象。而其兄弟,只是作為一種陪襯性存在。但我以為,他哥哥在文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容小覷的。
在近5000字的小說中,涉及到格斯拉哥哥的字數合計不到200字。如果不仔細閱讀,我們會忽略他的存在。為此,在探討其作用前,我們得先來梳理一下他身上的幾件事情:店鋪門面上包含的是日耳曼姓氏的“格斯拉兄弟”的招牌;他與弟弟很相像,比弟弟更瘦弱、更蒼白;有沒有說“我要問問我的兄弟”是我辨別兄弟二人的主要依據;我去店鋪看到他弟弟“蒼老、消瘦”而誤以為是其本人;因失去了一間店鋪,他心里老想不開,最后抑郁而死;弟弟嘮叨著“我哥哥死了”。通過爬梳,我們發現,格斯拉哥哥身上的事近乎是零碎瑣屑,甚至不能粘連成完整的情節。
經過研究,筆者以為,格斯拉哥哥的存在,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作用:
第一、交代格斯拉兄弟的經營方式,具有生產方式轉型時期手工業生產的典型性
格斯拉兄弟的店鋪招牌是“格斯拉兄弟”。由此說明,該店鋪具有合伙性質,屬于家族企業。法人代表是格斯拉兄弟二人,兄弟合伙是主要生產組織形式。這種生產方式在當時具有典型性。英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工業革命的深入發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發生巨大變化,傳統手工業日漸式微,而機器大生產蒸蒸日上。很多手工業作坊,一則為了保證產品質量,二則為了增強與機器的對抗力量,一般都是家庭成員參與的。有的是夫妻店,有的是父子聯營,有的是兄弟合伙。這些都是當時手工作坊的主要經營形式。
從生產方式看,格斯拉兄弟的工廠店,手工業生產者的代表。他們所經歷的一切,只是手工業生產者在時代背景下的縮影。在與機器生產的對抗中,以格斯拉兄弟為代表的手工業者們,在時代潮流中隨波沉浮,苦苦掙扎,隨時都有被顛覆和吞沒的危險。
第二、深化與豐富內涵,使人物形象更為飽滿,表現出高貴的品質
文題“品質”是指傳統手工業者的品質,主要包含誠實守信、品質至上等。而這些的主要體現者是格斯拉本人。但是,由于有了格斯拉哥哥的出現,這樣的品質得到了拓展與深化。
他是品質載體拓展者。兄弟倆有奇怪的特征:相貌酷似。文中提及幾次到“我”經常誤認了兄弟倆。為什么兄弟倆非常相像呢?“相由心生”,即相貌與內心之間存在某些必然的聯系。這一點可以從作者對格斯拉的描寫上看出。格斯拉的臉龐很漫畫,竟然長得“像皮革制成”,為什么?接著,作者寫到皮革的主要特征是“死板板”“僵硬”和“遲鈍”,這顯然具有隱喻與象征性。因為在文本后半部分,面對時代浪潮,格斯拉表現出來的品格是堅如磐石的篤定。外在的相貌與內在的品質都聚焦一個字:擰??梢姡焚|與相貌的關系應是“誠于中而形于外”。鑒于這一點,我們可以推斷出:兄弟二人外貌相似,那么他們的內在氣質與追求應該是一致的。至此,我們可以發現,作者所反映的不是一個人的品質,而是一代人、一個家族在面對社會風云變幻時的堅守與執著。
他也是主人公的襯托者。兄弟倆,一主一次,一賓一客,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斑@一點我要問問我兄弟”,這不僅是文中“我”辨識他們兩人的依據,而且也反映出哥哥對自身的不自信,進而襯托出弟弟的主心骨地位:他是靴子質量主要的把關者。哥哥最后抑郁而死,但從弟弟的介紹中我們可以得出,哥哥最為關心的是“兩間店鋪”,而面對蕭條與窘境,弟弟說出了一句“這是一張美麗的皮革”,“店鋪”與“皮革”的糾葛,實際是現實與夢想的沖突,是利與義的取舍。哥哥的平凡與樸素,襯托出弟弟的非凡與崇高。
他還是弟弟優秀品質的考驗者。在人物關系的安排上,筆者以為,作者是有隱喻的。哥哥與弟弟的關系,是未來與現在的關系,即哥哥的現在就是弟弟的未來,現在的窘境就是未來悲劇命運的可視化。換言之,格斯拉的英雄主義就在于:無視自身發展路途上的可能,依然有著“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執拗。通過哥哥的現狀,作者似乎在提醒著格斯拉:你如果再堅持,哥哥的現在就是你的未來。然而,格斯無視于此,依然固執前行。在此,哥哥的存在就是弟弟優秀品質的試金石。文中起碼有三處,通過哥哥窘境與悲劇的兆示,進而來考驗出格斯拉品質的韌性與強度。首先是容顏的考驗。兄弟二人雖然面目相像,但是哥哥的臉長得“超前”,“顯得更瘦弱、更蒼白”,對此,格斯拉毫不在乎,果不其然,幾年后“我”再去看格斯拉時,格斯拉“多么蒼老,多么消瘦”,長出哥哥曾經的模樣,以致“我”誤以為是他哥哥。第二是店鋪喪失的考驗?!傲硪婚g店鋪”失去后,哥哥信念倒塌,積郁寡歡。對此,格斯拉的評價是“他心里老是想不開”,如此客觀與冷靜的評價,背后包含的是“我想開了,不就是一間店鋪嘛”,如此豁達與通透。不管是自我安慰還是境界高遠,都表明格斯拉已經超越了利益這一層面。最后,也是最大的超越——超越生死。格斯拉哥哥的去世,絲毫沒有引起弟弟一丁點改變,根據“英國年輕人”的介紹,我們可以得知:他想把店鋪撐下去;但是除了自己以外,他不讓任何人碰他的靴子。在他心目中,店鋪超過生命,品質超過一切。這就增加了品質的硬度與重量。
第三、“節外生枝”的安排,讓情節在推進中側生意外,不斷激發讀者閱讀期待,并引導思考走向深入
作為敘述性文體,要避免由平鋪直敘,努力興生波瀾,以跳出閱讀預設,激發閱讀期待。文本中,正因為格斯拉哥哥的出現,才使得文本在“溫和的敘述”中出現了“浪花朵朵”。
第5小節。作者刻畫出了格斯拉的執拗。文本本該結束,作者卻宕開一筆,將其哥哥安排進入讀者的視線,給人以出人意料之感。更讓人出人意料的是,兄弟二人面容酷似。此處額外的添加,超出了讀者的閱讀期待。但又在情理之中,因為前面作者已有暗示,這間店鋪名是“格斯拉兄弟”。此處的情節“拐彎”,既照應了前文,同時又逼著讀者在思考:兄弟二人酷似的用意是什么?
第40小節。兩年后,我再去他們店鋪時。我看到的是“多么滄桑與消瘦”的臉龐,誤以為是他哥哥,其實是他本人。按理,作者在此處只要直接寫是他弟弟即可。但“我”的誤認卻是大有文章。此處波瀾,作用有三:暗扣前文一句話“他哥哥更瘦弱、更蒼白”;以認識的誤差襯托出格斯拉面目變化之大,為下文的悲劇命運埋下伏筆;第三,作者在此似乎再次提醒讀者,“哥哥”的“此在”就是“弟弟”的“彼在”。這是一種命運,一種鑲嵌在骨髓里的遺傳,無法更改與逆轉。
第51節。弟弟很很突然地說了一句:“我哥哥死了,我告訴你了嗎?”哥哥的死,成為兄弟嘮叨的主題。這時,主人公蒼老得近乎失憶和內心充滿傾訴的渴求,不經意的嘮叨,是悲劇的征兆。
第四、共同奏響人生的挽歌,深刻揭示小說主旨,增強小說的悲劇意味
隨著工業革命的發展,傳統的手工業生產在對抗中每況愈下。在文中第一小節,作者已經有暗示:格斯拉兄弟的店鋪的“這條街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在那時,它卻是坐落在倫敦西區的一條新式街道?!睍r代發展如颶風浪濤,傳統手工業朝不保夕,作者已經在開頭定下悲劇的情感基調。
格斯拉兄弟的出現,使得悲劇的意味更為濃厚,收到了“倍增其悲”的藝術效果。具體表現有兩方面:
第一層是,格斯拉兄弟的死,暗示了一代人、甚至是一個家族的衰敗與沒落。如果文只出現格斯拉兄弟,那小說主題的落點只是個人英雄主義、硬漢精神的悲歌。但是,由于格斯拉兄弟的參入,文章主題的表現領域得到拓展。
第二層,增強悲劇的深刻性。悲劇一般產生于社會矛盾的沖突,而經常以代表真、善等美好的一方的失敗、毀滅為結局。筆者以為,悲劇的深刻性不能僅僅停留在結局上,還應體現在過程中:面對困境選擇抗爭與拼搏。因為,只有在抗爭中的悲劇主人公才是真正的英雄。正如前文分析,格斯拉兄弟二人,形成前后的生命序列,哥哥的命運是弟弟的預設。格斯拉通過從哥哥的身上,看出來:如此堅持,必定重蹈覆轍。哥哥的死是對弟弟善意與婉轉的提醒。但是,面對此,弟弟顯然顯得很淡定。哥哥的變故,并且能夠改變弟弟生活方式,他依然是“老坐在那里,只管做呀做呀”。格斯拉堅持自己的“靴子夢”,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他是用生命在書寫品質,用精神掙脫形體拘役。格斯拉最后的死亡,實際上是一種重生,是一種形而上的永固與傳遞。作者正是巧妙安排格斯拉兄弟這一角色,讓格斯拉的悲劇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作者單位:江蘇泰興市第一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