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中



2014年4月和1944年10月,福州兩度淪陷,日本侵略者在福州橫行一時。說起福州人與侵略者的斗爭,就不得不提當年的福州塔亭醫院和福建國際紅十字會的中外白衣戰士、紅十字會會員們。他們英勇營救抗日義士和受難同胞,救濟難民,控制疫情,保衛醫院,書寫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抗戰傳奇故事。
插上英國國旗的避難所
老倉山人都記得,當年倉山上藤路與塔亭路交匯處,路邊有一座內有石雕小塔的亭子,背后即是福州塔亭醫院。這座醫院是近代福州市倉山外僑創辦的第一家西醫醫院,即福州市第二醫院的前身。
抗戰時期成立的福建國際紅十字會,其指揮部設在倉山施埔的真學書院(英國圣公會福建教區總部所在地,院內的真學堂后叫施埔教堂)內的紅磚樓里,1921年孫中山曾造訪此處,近年被拆。
目前福州鼓嶺仍留有一間單層石頭老厝,它便是當時福建國際紅十字會會長恒約翰的住所,今日不少老人還記得當年有個老外(恒約翰)住在這里。這些所剩不多的歷史建筑,向后人訴說著抗日戰爭時期福建國際紅十字會和塔亭醫院的恒約翰、黃約翰以及陳頌磐、陳宗磐、陳為信、王灼祖等醫生們的故事。他們堅持人道主義精神,戰斗在救死扶傷的第一線,為福州人的抗日戰爭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抗日戰爭暴發后,省會福州受到敵方海空威脅,福建省立醫院于1938年4月遷往山城永安。1939年春開始,日機頻繁轟炸臺江汛(今臺江路)碼頭和南臺島。日機以沿江的馬尾、魁岐、亞細亞電廠、泛船浦天主堂、青年會等為航標超低空飛行。
當時日本未與英美等國宣戰,故日軍不侵犯外國人產業。為了防止被日機誤炸,各國駐福州領事館、洋人宅第等建筑物的房頂上紛紛用油漆刷上各國國旗,于是就有許多民眾逃到倉山以避日軍空襲。當時塔亭醫院屋頂也刷上了英國國旗,煙臺山上警報一拉響,民眾就跑進塔亭醫院避難。福州第一次淪陷時,塔亭醫院門口插上了英國國旗,日軍也不敢進院侵擾。
1939年5月2日,日機轟炸中洲島梅花道,同年6月27日港頭造紙廠中彈起火。1941年4月18日,日機轟炸龍潭角碼頭,東方汽水廠、鹽務局倉庫等都被炸為平地,當時火光沖天,民眾死傷300多人,慘不忍睹。在警報尚未解除之時,已有大量傷員涌入塔亭醫院等待搶救。當時塔亭醫院除了診治一般病人,擔負著鼠疫、霍亂、回歸熱、兒童天花等時疫的防治工作外,還兼作戰地醫院,奮力救護傷員。
日軍于1941年4月21日入侵福州,在榕暴行累累。在倉前橋(江南橋)頭等交通要道口都設了崗哨,中國人過崗得向他們鞠躬行禮,稍不如意就打罵,或罰站罰跪,有個女孩甚至被鬼子扒光衣服吊在樹上。跑馬場附近的“石巖精舍”等別墅被日軍搶占,財物被掠走。
據家住倉前路天安寺的百歲老人陳振慶回憶,當年他曾被日軍要求帶路,因不從而挨了無數耳光,還被打瘸了腿。陳老的夫人金詠慧當年曾看見日軍在鹽倉前捅死四五人。日軍到處搜找女青年,抓壯丁修義序機場,遭受“嫌疑”的民眾被關押在中洲島的松木公會里刑訊。現存福建省檔案館的當時省政府整理的《日寇在華暴行調查表》,就記錄了許多受害者的資料。
外國人、中國人,都來救人
恒約翰是愛爾蘭都柏林人,1902年受都柏林大學福建布道會差遣到福州。在得知侵華日軍制造南京大屠殺后,恒約翰在塔亭醫院總務醫生陳為信等人的建議下,于1938年在福州成立了福建國際紅十字會。
抗戰暴發以來,許多政府、學校、郵電等機構均遷往內地,許多外僑己撤離,而年事已高的恒約翰卻毅然選擇留在福州擔任福建國際紅十字會會長之職。
在福州遭日機轟炸之后,恒約翰緊急召開會議,決定籌建福州難民所。籌備會成立初期,由倉山老宅“夢園”的主人葉見元任主任,英國人高凌霄任副主任,后來又任命李志崧為主任。
籌備會招募了一批有經驗、年紀偏大的愛心人士承擔救濟工作。他們將女難民所設在倉山施埔明道女子盲校內,男難民所則設在城內北門(今鼓樓三角井)靈光男子盲校和倉山孤兒院內。
福州第一次淪陷時,日軍在城內大開殺戒,福建國際紅十字會發出通知,各難民所緊急收容各地送來的難民,提供最基本的救助。救濟物品一運到,就及時分發到每個難民手中。要是哪個孩子感冒發燒,老盲人們總是緊張不已,敷毛巾、送藥、找醫生地忙個不停。
陳諸英老人回憶,當年她們一家四口人就避入明道盲校難民所,盲校校長、英國人張師姑及校內老盲人都給予了他們家人般的關懷。恒約翰以福建國際紅十字會會長名義,發給塔亭醫院時任院長英國人黃約翰和總務醫生陳為信國際紅十字臂章,指派他們組織人員運送糧食、器具、藥品等物資重點支援城內的協和醫院(福建省醫科大學附屬協和醫院的前身)和柴井醫院(福州市第一醫院的前身)。黃約翰親自開車,陳為信押車,車頂上罩著白底紅十字旗幟,以防敵軍誤襲。冒著槍林彈雨,他們在大街小道上奔走,把藥品、食物等運往福州城內的各醫院、學校和難民所。
在戰后非常困難的時期,在施埔的福建國際紅十字會指揮部和樂群路上的英國領事館,都成為聯合國救濟總署福建辦事處的救濟物資發放點,曾在1946年7月向福州市民發放了大量救濟物資。
每天至少花16小時給病人看病
福州淪陷期間,塔亭醫院及其附屬護校總共有工作人員幾十人,除了院長黃約翰兼任外科醫生外,只有陳為信、陳頌磐、陳宗磐三位中國醫生。
陳為信從東瀛小學日語學習畢業后,在福州日商三井株式會社工作,業余在真學書院、青年會書院學習英語,而后畢業于福州TakDing醫科學校,進修于北平協和醫學院,獲得民國政府內政部頒發的醫師執照,新中國成立后獲得衛生部頒發的醫師證書。
1923年陳為信在塔亭醫院任麻醉師之余,負責醫院行政管理工作和院屬護士學校、醫校的教學工作。當時在醫院工作的還有總護士長張美恩及英國人俞和平、寶快樂、留師姑等人留下沒走,但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后,這些外籍醫務人員全部撤離回國。
醫生們加班加點,每天至少花16小時給病人看病。當年護士王玉珍回憶說,醫生們教導她們要有愛心、虛心、耐心等“十心”。她們常看到醫生們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在看病。
黃約翰回國后,陳頌磐于1944年擔任塔亭醫院代院長。當時他對醫院進行了改革,精簡機構,設立總務長、總護士長兩職務,駐院醫生24小時值守,以適應戰時需要;醫院還承擔了紅十字會交辦的工作。
當年護士林敏莊回憶說,那時陳頌磐每天都提早一小時到院,先忙肺鼠疫病人的事,然后全身消毒后去兒科門診,再巡視病房,接著再去外科門診。
1947年,陳頌磐被任命為院長,1951年擔任中國紅十字會福州分會副會長,1955年1月因工作壓力太大而病逝在工作崗位上。
陳宗磐是陳頌磐的弟弟。1949年因國內局勢影響,陳宗磐回國乘坐的英國輪船在靠近馬尾港時卻調頭返航,他毅然走下英輪坐上塔亭醫院派陳為信來接應的小船回國。
“父親拒絕了國外高薪聘請而從英國回來,用在倫敦街頭募集的款項買了一臺外科手術臺,帶回國捐給了醫院。”陳宗磐女兒的陳美愛回憶道。
當時“大陳”“ 二陳”兄弟倆,一主內科,一主外科,配合密切,是醫院的骨干力量。為掛“二陳”的門診號,許多人半夜在醫院門口排隊候領竹片做的號牌,工友忙著在掛號處維持秩序。局勢緊張的時候,有人勸陳宗磐到鄉下避一避,但他拒絕了:“這個時候我怎么能離開崗位?”
不幸的是,陳宗磐于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在“文革”中慘遭迫害而死。
蟲腸代替羊腸線縫傷口
福州淪陷期間,塔亭醫院物資極為緊缺。陳宗磐、陳為信擔任了醫院醫藥器材的采購工作,總是千方百計地通過各種渠道來采購。當時沒有足夠的金屬器械,他們就拿來家里曬衣服用的竹夾子,消毒后代用。陳宗磐還常在家里配制如同雪花膏一樣的藥膏供醫院使用,叫侄兒在一旁幫忙,還把損壞的血壓計等帶回家修理。
在淪陷期間,沒有做手術用的縫合線,陳頌磐、陳為信就讓自己年幼的孩子陳天如、陳兆奮到醫院門口的老樟樹上抓那肥肥的綠毛蟲,擠壓蟲子的肚子,弄出蟲腸,然后放在白醋中浸泡曬干,蟲腸就變得直而韌,用以代替急缺的羊腸線,用于縫合肌肉層。醋的濃度、浸泡時間、拉伸長度等都需要試驗,陳頌磐檢驗合格后才能使用。
據這些孩子回憶,父親收走他們的蟲子腸線后,還叫他們繼續玩這種抓蟲的“游戲”,他們不知不覺成了戰爭中醫療物品的生產者。
與此同時,黃約翰帶領塔亭醫院的醫生們成立了一支紅十字會急救隊,由他與陳為信負責,成員包括陳頌磐、陳宗磐等人,組成了一支超強的“手術攻堅組”:黃約翰、陳宗磐主刀、陳頌磐協助、陳為信麻醉。
1941年4月龍潭角碼頭被炸,塔亭醫院需要搶救護理百來人。危急時刻,急救隊成員們曾連續36個小時站在手術臺邊,挽救了許多人的生命。醫生們未敢合上一眼,成了晝夜連軸轉的“永動機”,餓了,護士把雞蛋喂到嘴里,罩上口罩繼續工作;要小便,護士拿著便盆就在手術臺旁解決。
陳頌磐的兒子陳天如回憶說,當時醫院外科分為做普通外科手術的外割癥房和做復雜腹腔大手術的內割癥房。他曾親眼看見五叔陳宗磐在外割開刀間為一位被日機炸斷小腿的傷員鋸除殘腿和在內割開刀間為一位被子彈打穿肚腸的義序鄉民作開腹修補腸道手術的情形,還見到傷愈后的鄉民及家屬跪在陳宗磐面前道謝。
而陳宗磐女兒的陳美愛回憶說,由于當時工作壓力太大,日夜神經繃緊,父輩們因此落下病痛。后來陳頌磐因高血壓引起頭痛,常服安眠藥,但半夜里又要起床猛喝頭痛粉、咖啡或濃茶去應對急診,平時上班也常避開病人這樣服用。
二次淪陷,堅守人道主義的最后陣地
1944年10月4日,福州第二次淪陷,其時美國等國家已向日本宣戰,太平洋戰爭爆發。因英國人辦的柴井醫院、美國人辦的協和醫院里有外國人,兩院作為同盟國的敵產被日軍接管。兩院內的所有財產被沒收,工作人員被遣散,外籍人員被關閉起來。
柴井醫院院長劉鐘福說,他“已被日軍逼瘋了”。劉鐘福被悄悄送到塔亭醫院靜養,以避開日軍的威逼,但他不久就病逝于該院。塔亭醫院已無外國人,因而成為當時唯一未被日軍占領、中國人可以運作的醫院,成為福州人堅守人道主義的最后陣地。
1944年10月4日,撤離福州的三青團福州分團、福州青年國術社、福州救火聯合會等團體300余人在閩侯南港整編戰地服務隊,于10月8日凌晨打響了倉前山抗日反攻戰。反攻隊伍從南港渡江到灣邊分四路向城區進發,與城內的潛伏隊接應。
第一路攻向倉前橋南,迅速控制倉前路至望北臺一帶,多次與日軍發生遭遇戰。日軍則堅守各機槍陣地瘋狂反擊。上午10時左右,他們在樂群樓附近與日軍交火,激烈爭奪煙臺山高地。后因日軍搶占煙臺山制高點及樓房,繼續頑抗,激戰兩個多小時后,反攻隊伍戰斗失利而后撤。
他們共擊斃日軍9人、傷90多人,繳獲步槍兩支。后因敵我雙方力量懸殊,戰斗極為慘烈,我方29名隊員、民眾為國捐軀,23人受傷,多為倉山人。現保存于福建省檔案館內的福州救火聯合會所編的《創始歷略報告書》中,記載了這次“倉前山之戰”。
今日健在的黃玉貞老人的丈夫、當時還在黃花崗中學讀書的林耀愷,和幾個同校師生趕赴戰場。當時他們的孩子出生才幾天,20歲的林耀愷負傷后被送進塔亭醫院包扎,最后還是因傷勢過重犧牲了。14歲的學生柯云炳與敵人搏斗,16歲的鄭烏鼻用木棍痛擊敵人,均英勇犧牲。
遭到打擊的日軍很惱怒,立即搜捕我方戰斗人員,并搗毀并救火會。日軍的進犯和搜捕激起了民憤,我方傷亡者被民眾偷偷送進塔亭醫院。年紀尚小的陳兆奮和陳天如就親眼看到,血流如注的傷員們從煙臺山上被抬下來,紅十字會急救隊又開始了緊張的工作。
鬼子槍下謀生路
倉前山之戰后,日軍事先威脅塔亭醫院不準救治抗日傷員,要強行進入醫院搜查。日軍第一次沖進醫院那天,還是小孩的陳兆奮和陳天如躲在二層職工餐廳的百葉窗后目睹了全過程,至今回憶起來他們仍心有余悸。
“鬼子顯然是經過策劃的,他們先繞到窯花井巷,將醫院后門堵上,然后再派兵從前門進來。”醫院內許多人沒處跑,就慌慌張張地在醫院里找個角落藏起來。當年才16歲的護士倪榴英回憶說,當時院子里有人養雞,有的人就蜷伏在雞棚背后。
部分輕傷者包扎后迅速離開了醫院,但當時院內手術室還在給一些傷員做手術,情況十分緊急。
會講日語的陳為信帶著日軍繞了個遠道搜查醫院,以爭取時間。陳頌磐則組織傷員化裝,讓他們混雜在普通病人和醫院職工中間。頭上受傷的,就包個伙夫的頭巾,拿個吹火筒,在廚房里生火;截了腿的,就鉆進被窩里,偽裝成一個嚴重的內科病患者;一些輕傷員,穿上園丁的工作服,在院子里剪草;傷勢特別重的,則轉到停尸房或時疫區躲藏。
他們在時疫區外圍地面撒上消毒用的石灰線,以示警戒。護士們也偷偷躲進時疫區,以便照看重傷員,也有利于保護自己。總之,日軍找遍了醫院,也沒找到反攻隊隊員。
有一次,醫生們正在為傷員動手術,門外突然響起日軍用槍托撞門的聲音,醫生們沉著應對,最后總算轉危為安。還有一次,一位游擊隊員負傷被抬進塔亭醫院,當日軍追至時,陳宗磐不顧日軍威脅,繼續為傷員包扎止血以拖延時間,設法躲過了被日軍立即拖走的危險。后經陳頌磐以院長名義擔保并與陳為信一起出面交涉,日軍被迫允許傷員留院養傷。
福州第二次淪陷時,英國人已提前撤走,日軍占領了英國領事館。1944年11月,日軍進駐倉山梅塢頂的英國匯豐銀行,將其作為憲兵隊駐地,這里與塔亭醫院只有一街之隔。匯豐銀行地勢較高,日軍很快發現了塔亭醫院屋頂上1941年涂刷的還沒褪色的英國國旗,就派兵封鎖了醫院,以該醫院是英國敵產為名,要接收它作為日軍醫院。
在這危急之際,院方深知保住這所醫院對抗戰事業的重要性,于是陳頌磐與陳為信商量后趕緊換上最體面的白大褂,戴上國際紅十字臂章,下樓擋住在門口的日軍并并與之交涉。
陳頌磐向領頭的日本軍官遞去名片,那位軍官通過陳為信翻譯得知名片上署有“醫學博士”“院長”等頭銜,趕緊向陳頌磐敬了個軍禮。陳為信會講日語,令日本憲兵十分驚奇。
日本軍官通過漢奸翻譯說道:“這所醫院是英國敵產,我們要接收。”
“這是中國人的醫院,我是院長,他是醫生,沒有外國人。”陳頌磐指著紅十字臂章說,“我們是國際紅十字會會員,執行紅十字的宗旨。這里是紅十字會轄下的醫院,依照國際公約,你們不可以隨意進入!”
日本憲兵很兇,“嗖”地將馬刀架到醫生們面前:“你屋頂刷的是英國國旗,還有什么話說?”
緊要關頭,陳為信站出來用流利的日語說道:“屋頂上刷有英國國旗的這座樓,是過去英國人捐錢建的。”他又指著院內的房子說:“這座房屋是日本三井一太郎、大阪船務株式會社捐贈的;那座是德國、意大利、墨西哥、比利時僑民社團捐贈的。我們這醫院是‘萬國的。”
日本憲兵聽罷,慢慢收回了馬刀。陳為信提高嗓門說:“你們的日本領事前些天就在我們這里看病,是我給他看的。”接著他說出了領事的名字。幾個日本憲兵一聽,吃了一驚并立刻做立正姿勢。
但領頭的那個軍官還不死心,問了一句:“如果我們來看病,你給不給看?”
陳為信答:“按照紅十字會規定,當然是一視同仁。”日軍這才悻悻而去。
當時的塔亭醫院確實接受了許多外僑團體的捐助,也為外國僑民服務。塔亭醫院保住了,成為福州第二次淪陷期間唯一能正常運轉的中國人掌控的醫院。
后來日本官兵常來塔亭醫院就診,連染上了花柳病也來塔亭醫院。一次,一位被擄到匯豐銀行里的妓女在銀行洋房的地下防空洞里生孩子。該派誰去接生?為了保護醫院里年輕女護士的安全,陳為信只好帶著老年女助產士包羅以前往。
防空洞里的通道是馬蹄型的,一片漆黑。陳為信說,走了大約25米長的通道才到,每一步踩在地上的聲音,就像踩在自己的心臟上。醫院里的其他人都很緊張,直到兩人平安歸來,大家才松了一口氣。
當時常有抗日游擊隊活躍在南臺島上,每次日軍搜捕,到了塔亭醫院就斷了線索。日軍懷疑醫院內有抗日分子,于是三天兩頭到醫院搜捕游擊隊員,也搜找女青年。
他們一到醫院就問:“你院里有沒有外國人?有沒有游擊隊?有沒有女青年?”
陳為信便用日語回答說:“這個醫院是中國人的,執行紅十字會的宗旨,以人道主義精神為病人治病。我們醫院沒有外國人,沒有游擊隊,也沒有女青年。”日本憲兵就離開了,醫院又恢復了工作。
騙也要把日本鬼子騙走
匯豐銀行里時常傳出慘叫聲,常有抗日義士和無辜民眾被綁在網球場旁的樹上拷打,或從鼻中灌水、灌煤油。匯豐銀行墻外的馬房巷成了殺害抗日義士的地方。
時有受害者偷偷翻墻到馬房巷民宅的陽臺上,再逃到塔亭醫院,在醫務人員的幫助下,從醫院南面的窯花井巷逃生——那里可以通往四通八達的下池地段。
1944年的一天,日軍抓獲了一個游擊隊員,用繩將其綁在樹上拷打。當晚游擊隊員掙斷繩子翻墻逃到隔壁的馬房巷,在居民的幫助下逃脫了。鬼子惱羞成怒,要對馬房巷來個“三光政策”。居民們知道陳為信會日語,就求助于他。陳為信毫不推辭地前去與日本憲兵隊交涉,最終化解了一場血光之災。
為了保護抗日義士和女青年,陳為信他們就在醫院僻靜處辟了一個時疫區,四周地面撒上石灰線作標志。一旦日軍入院抓人或來看病,看門老伯即用福州話喊道:“大十來到了!”“大十”即指“本”字,大家知道日本鬼子又來了,有關人員趕緊逃入時疫區躲藏。開始日軍要硬闖時疫區搜捕,陳為信就向他們說明鼠疫的危險性,并出示了一大沓鼠疫患者死亡的照片,日本憲兵大駭,立馬斷了進入時疫區的念頭。
這樣,時疫區就成了抗日義士逃生的中轉站和女青年的保護點。當時常有地方上的流氓晚上來塔亭醫院哄搶、放火,醫院就組建防衛隊,晚上由醫務人員與許恩恩等幾位工友一起值班巡邏,通宵護院。醫院里備有一包包石灰,作為阻止來犯者的自衛武器。陳宗磐也戴上皮手套,隨身帶著一把童子軍的斧刀,在醫院各處巡邏。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福州幾乎年年暴發流行性傳染病,因此這里還要提到一位早期在塔亭醫院工作的中國醫生王灼祖。他畢業于北平協和醫學院和山東齊魯大學醫學院,1925年赴美國波士頓留學進修,系福建國際紅十字會會員,新中國成立后曾任福建省衛生廳副廳長、福建省紅十字會副主任。
1942年春,福州再次爆發肺鼠疫疫情,王灼祖聯合閩侯(福州)醫師公會創辦了福州時疫醫院(1943年更名為福州合組醫院),自任首屆院長。“父親當時擔任時疫醫院和后來的合組醫院院長,是不拿薪酬的。”王灼祖的兒子王慰年回憶道。
塔亭醫院對時疫醫院提供了各方面的支持,時疫醫院則分擔了塔亭醫院繁重的防治傳染病的任務。他們有效地控制了當時福州肺鼠疫疫情,在另一條戰線上為抗戰作出貢獻。
抗戰期間,王灼祖不顧個人安危,時常扎緊褲腳袖口,穿長靴,戴手套,深入疫區和病人家中進行搶救。1943年1月至7月,福州全市共收治肺鼠疫患者362例,死亡率為30%,而其他地方的死亡率高達80%。
1945年5月18日,日軍退出福州,塔亭醫院里一片歡騰。抗戰勝利后,1945年10月,時任省政府主席劉建緒親自將一面題刻“見義勇為”的牌匾送給塔亭醫院,以表彰抗戰期間該醫院與福建國際紅十字會為福州抗戰事業所做出的卓越貢獻。
70多年過去了,在塔亭醫院和福建國際紅十字會工作過的老人們,依然為當時的工作而感到自豪;后人們則因這些中國醫生和國際友人在福州的抗戰史跡,而更加崇敬他們。
這一切,都讓我們想起二戰期間那個叫辛德勒的德國老人,他憑一己之力救下一千多個猶太人。而在福州人民英勇抗日的時候,在紅十字會的旗幟下,恒約翰、黃約翰等外國醫生和陳頌磐、陳宗磐、陳為信、王灼祖等中國白衣戰士,不也書寫了感人至深的福州版辛德勒傳奇嗎?
(感謝陳兆奮、陳天如、陳美愛等人為本文提供史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