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之悔

武原竹

“那天真是嚇人呦，想想都后怕！我對不起沈把頭啊，我后悔沒能回去救他啊！”張德又抽著煙袋和小輩們講起了自己和沈把頭的故事，講著講著就會流下兩行淚來。每到此時，他就趕忙用手背擋住眼睛，擦了又擦。

“真是奇怪啊，一定是人參爺爺發怒了，才給你們來個‘鬼打墻，要不怎么大白天的走不出去呢！”

“是啊是啊，大白天的怎么會突然那么黑！可惜那根大人參就這么不見了，如果找回來得賣多少錢啊！”

“大人參？那肯定是人參精，它成精了還能讓你們找到？對了德叔，你們不是系紅繩了嗎？”

幾個晚輩開始討論當時的情景，不過，這些問題早已被人問過無數遍了，張德輕車熟路地回答著。

“怎么可能不系紅繩呢！咱們挖棒槌的人誰不知道人參不系就會跑！我們那紅繩上還穿著兩個銅錢呢！”張德的眼睛望向遠方，像是看到了當時的場景，“當時沈把頭一眼就斷定那是一棵最起碼百年的參，我倆高興得不得了，沈大娘的病肯定治得好了！于是我們對著參磕了三個頭，沈把頭拿出鹿骨針挖參，我去找苔蘚準備包參，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覺得眼前一黑，再抬頭看沈把頭，人就不見了啊！”

“一定是人參成精了！”

“對對，人參精生氣了！”

“人參成精了，它是小孩還是大人？”一個小孩子瞪著大眼睛問。

“這……”張德看著孩子一時語塞，“這……天那么黑，俺可真沒看清啊！”

“哈哈哈！”大家開始哈哈大笑。

“后來呢？”孩子又問。

“唉！”張德長長地嘆了口氣，“天這么一黑多嚇人啊，伸手不見五指啊，風呼呼地嚎啊，好像要把人吞了，我試著叫了幾聲沈把頭，沒人應，我就慌了啊！摸索著邊喊邊找，可是就是沒人答應我！我真是怕極了啊！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亮了，我揉揉眼睛，看到太陽還在天上掛著，周圍還是大樹，可就是沒了沈把頭和人參！”

“天哪！”眾人唏噓不已。

“那系人參的紅繩還在不在？”小孩子問。

“在！在啊！”張德看了看孩子又看向遠方，“當時我們的東西都在，地上躺著紅繩和銅錢，就是人參和沈把頭不見了！我找了又找，喊了又喊，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啊！沈把頭就這么不見了，都怪我啊！我當初不該去找苔蘚啊！”說著張德用手去擦眼睛。

“沈把頭是不是爹爹放山時拜的那個山神？”另一個小孩子也跑過來。

“對對！”一個小青年說，“聽說沈把頭很靈的！我爹說在他放山的時候夢里還得到過沈把頭的指引！”

“啪”的一聲，張德的煙袋桿掉在地上，小孩子將其撿起遞給他。

“沈把頭自己沒拿到人參，自然是希望咱們替他完成心愿。”一個年青人說。

“沈把頭是孝子，他不能用人參救自己的娘，肯定希望咱能救得了自己的親人。”另一個人說。

“沈把頭的娘要是有那棵人參救治，就不會走了。”

“你們聊吧，我要回去歇著了。”張德說著就起身往自己的房子走去，人們顯然還余興未了，繼續討論著人參、沈把頭、治病……

“喂，兒子，最近忙不忙啊？”張德在家拿著電話筒給外地的兒子打電話。

“當然忙了，啥事啊？”兒子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兒子，你有空回來看看爹啊？”張德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是讓我少回去嘛，回去看你還要編那么多瞎話，萬一說漏嘴了怎么辦？”兒子說。

“那……那你讓爹去你那住吧，爹想看看孫子。”張德問。

“爹啊，你孫子天天上學，你也陪不了他，你兒媳婦和你也處不來，缺啥你就說，我這忙，掛了啊！”

“嘟嘟……”兒子那邊掛了電話，仿佛硬生生地斬斷了張德思念兒孫的這條情線。

張德拿起桌子上兒孫一家的照片，擦了擦淚水。

第二天，張德在床頭抽旱煙，他又做夢了。這么多年，還是那個夢，夢里面沈把頭拿著鹿骨針向張德的脖子扎來，邊扎還邊說：“你還我百年人參，還我娘！”

張德愣愣地看向遠方，突然，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帶著干糧和水就上山了。

張德來到山里，覺得整個人輕松許多，許久不來了，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也都不一樣了。經過十多天的找尋，張德終于挖到一根五十多年的人參。他將人參小心翼翼地挖出來，然后用苔蘚包上，一步步地往沈把頭的石碑走去。

山里人為紀念沈把頭，在進山的路口立了一座石碑，上面刻著：山神沈思。

張德跪在石碑面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恭恭敬敬地將這棵五十年的人參埋在石碑的底下。

埋完了人參，張德舒了一口氣，看看天空，仿佛更藍了。石碑上的字也沒那么紅，沒那么刺眼了。張德又嘆了口氣，無力地倚在石碑上。

“沈把頭啊，我錯了，你能不能原諒我啊？我真的不應該拿走那人參啊！報應啊！”張德也許是累了，也許是輕松了，他靜靜地倚在碑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他夢到：

“德子，俺的腳受傷了，你先走，幫俺把這人參給俺娘送去，俺隨后就到！”

“這天氣不好，我不能丟下你！”

“德子，求你了，救俺娘要緊，你放心吧。”

“那我先走了！”

“德子，俺娘的病好了，俺一定幫你找個更大的人參。”

“你小心啊！”

沈把頭微笑著看著張德消失在自己眼前，然后繼續一瘸一拐地走著，雨開始越下越大，地開始越來越滑。

張德捧著人參快步下了山，將人參湯做好端到沈把頭娘的面前，并一口一口喂沈把頭的娘喝下，然后看著沈把頭也回到了家中，三個人其樂融融。后來沈把頭經常帶張德上山，不僅將一身找人參的本事傳給了他，還找到了一棵幾百年的人參送給了張德……

張德在夢中笑了，如釋重負。他沒有看到沈把頭摔傷在山溝里不去救，沒有看到自己拿著人參去賣錢，沒有看到郁郁寡歡最后因病慘死的沈大娘，沒有看到兒子去城里做買賣再也不回來，沒有撒謊，沒有欺騙……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