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葉
“如果有一天,我們相遇了,請不要低頭,我不想和你擦肩而過。”
這是張諾言最后對小野說的話,在此之后,張諾言往北,小野往南,天南地北,從此再無交集。
張諾言和小野從出生就在一起,他們生長在南方的一個小城市,那里常年煙霧繚繞,四季溫暖,猶如人間仙境。張諾言很喜歡帶小野去已經干涸了很久的小河邊,那里的石頭被太陽曬得光禿禿的,他們坐在被磨平的大石頭上,看著前方,各自暢想著未來。
他們十八歲那年,張諾言的爸爸從外面回來,坐在床榻上,面容焦急,額頭上還冒出汗珠,他對正在床上疊衣服的妻子說:“老婆,我們得回梨樹了。”妻子沒有抬頭看丈夫,而是從枕頭底下翻出一張發黃的舊照,照片上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牽著一個年輕小伙子,小伙子的手中緊緊地抱著一個紅木盒子,容貌和張諾言的父親神似。
沒錯,照片上的年輕小伙子就是張諾言的爸爸張俊熙,一個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二十年前因突發事件離開東北老家,從此之后,娶妻生子,再沒回過東北。張俊熙的爸爸,也就是張諾言的爺爺,在兒子離開家鄉后生了場大病,常年臥床不起。
張諾言隨著爸媽離開那座猶如人間仙境的小鎮時,小野也正好要往南方去,他們在小河邊揮手告別,誰也沒有流淚。
張諾言跟隨著爸爸來到了梨樹鎮,那里沒有青煙,沒有小河,也沒有被磨平的大石頭。有的只是空無一人的大院子,他沒有見過那么大的院子,空落落的只有他們一家三口。
張諾言看見了照片上的紅木盒子,它被安放在院子左側的一棵大楊樹下,無人問津。父親小心翼翼地把它撿起來,和二十年前一樣,緊緊地抱在懷里。
張俊熙離開東北的時候二十二歲,那時他家并不算富裕,父親每天在房間里練筆,張俊熙有一次趴在窗口上看,便清清楚楚地看到父親在白紙上畫著那棵醒目的人參,有小葉柄,橢圓形小葉片,前端漸尖,基部楔形,邊緣有細鋸齒,因為畫得太神似,張俊熙還以為是一棵真的人參呢。
張俊熙不敢相信,在他心中一身正氣的父親會做偷竊的事,于是趁大家睡去后,他溜進了爸爸的書房,然后就看到了安安靜靜地躺在木盒子里的人參。
第二天村長來到他家,說是電視臺來了記者,要對村里“吉祥人參”丟失事件進行徹底地調查。記者來到張俊熙家的時候,父親和他拍了張合影,當張俊熙手里抱著父親拿出的那個紅木盒子時,整個人都跟著顫抖,仿佛像黑夜里掉進了泥潭。
第二天就出事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家偷了全村當神一樣侍奉的人參。張俊熙的爸爸身體不好,不愛管別人的閑言閑語,只當耳旁風,可當半夜有人撬開他家書房的門時,張俊熙的父親不顧一切地向盜賊沖去,結果盜賊一閃,父親撞在書房的柱子上,當場暈了過去。張俊熙聞聲去追歹徒,到村口的三岔路時,歹徒終于停了下來,這時,張俊熙發現歹徒正是村長,他嚇傻了,蹲在黑漆漆的夜里埋頭哭泣。
村長也是跑累了,坐在他旁邊,那人參在他胸前忽隱忽現,他說:“俊熙,我早就知道人參在你爸那兒,這人參多珍貴啊!賣了都能過幾輩子,也難怪你爸眼紅。”
張俊熙想說什么,卻發現什么也說不出來。他最終坐車南下,一走就是二十年,他還記得離開的那天正好是滿月,夜路顯得格外亮堂。
二十年后,張俊熙的父親死了,他終究沒等到見兒子最后一面。后來村長卻告訴張俊熙,其實二十年前父親沒有偷人參,只是暫時保管,因為村里很多年輕人已經起了歹心,都想以人參換來榮華富貴,包括村長,而只有張俊熙的父親沒有一點私心。
張俊熙誤會父親了二十年,可他再也不能跟父親道歉。別時明月,再見已不似黃昏。
看著父親跪在爺爺墳前哭泣的模樣,張諾言很心酸,他明白父親的愧疚,父親欠爺爺一聲道歉。人生,就是有這么多的遺憾,父親的遺憾,爺爺的遺憾,那么自己的呢?和小野是否也要遺憾?
(責任編輯 侯雅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