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泉挖參記

許雁

一百多年前，在神奇而美麗的長白山上，住著十幾戶人家。所謂靠山吃山，村民們雖談不上豐衣足食，倒也沒挨餓受凍。大家開荒種糧，偶爾放山弄點稀罕山貨，運氣好的還能挖幾根“棒槌”換錢寬裕寬裕，日子過得倒也安寧祥和。

要說有缺憾，就是村里這幾十年來，閨女少后生多，再不起眼的閨女也能早早的被人下聘。沒結親的后生和他們的爹娘只好想著法兒攢錢從外面村子娶閨女。一來二去，村里就剩下了一個叫劉泉的光棍兒，三十多歲了，還沒個媳婦。劉泉不是懶漢，人品也沒有問題，只是命苦。八歲時他爹娘就先后病死了，就連家里的土坯房也因籌錢治病抵給了別人。要不是村里的叔伯大娘厚道，看孩子可憐，東家吃兩頓，西家吃兩頓的，劉泉早就跟著爹媽去了。

劉泉因不善持家，這二十多年來，雖說勤快，但沒攢下家底，加之性子倔強，不善言辭，不會哄人，也沒哪家閨女看上他，到了三十多歲，就成了村里的“老大難”。

從前劉泉年輕，對婚姻不以為意。看著發(fā)小被婆娘管得嚴，還覺得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好得很。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身邊的哥們都有了媳婦，過幾年又養(yǎng)幾個娃兒，家里熱熱鬧鬧的，越發(fā)顯得自己冷清孤單，漸漸就動了攢錢成家的心思。于是，常央求村里的放山把頭“老劉爺”帶他挖棒槌，好多攢幾個錢去外村挑個中意的媳婦。

春去秋來，劉泉跟著老劉爺上了幾年山，可沒遇到什么大貨，錢雖攢了點，但離娶媳婦還差得遠，而老劉爺越發(fā)老邁，早年放山落下的腿疾越發(fā)嚴重，放山的活計再也不能堅持了。按老劉爺?shù)恼f法，近處的大貨基本都挖得差不多了，再往東面深處走走，興許還有希望。只是那邊少有人煙，野豬豺狼之類多聚，風險太大，老劉爺也沒去過那么遠的地方。

同村的男人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又過得去，沒人愿意上深山遭罪。沒辦法，劉泉只好一人背著家伙事兒，備足干糧鹽巴，探入東邊深山。

劉泉頭一次獨自放山，個中艱險自不必說。偏又趕上連著幾天的大雨，引起山洪暴發(fā)，山上野獸奔逃，劉泉被一群野豬擠到了山洪里，沖出了好幾里，幸好命大，被刮在倒木上撿了條性命，身上的行李和工具被沖得一干二凈，還好一部分干糧因為系在腰上才保留下來。劉泉強忍著濕冷和被沖撞造成的疼痛，清點下干糧，只有三天的用量了！看來不能再往下走了，不然家都回不去了。于是劉泉強撐著摸清了方向，朝著回家的方向而去。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本就因落水而著涼發(fā)燒的劉泉偏又壞了肚子，上吐下瀉的兩腿發(fā)軟，眼冒金星，堅持走了半天的路，飯都沒來得及吃就昏倒在了一棵大椴樹旁邊。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遠處走來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再一睜眼時，他已經躺在一處木棱房里，身上蓋著一床綠被，一個身著紅衫綠褲的大姑娘坐在身邊，正用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著他。烏黑的頭發(fā)梳成一條粗粗的大辮子，斜順在肩頭，辮梢上纏著紅穗子搖啊搖的，說不出來的好看。

劉泉光棍這么多年，哪見過這么好看的閨女，而且還離自己這么近，一時間傻了眼?？此蚜?，這個俊俏的大閨女有點害羞地走向門外，傻傻的劉泉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坐起身來，發(fā)現(xiàn)身上的衣服快要干了，就是有點潮氣兒，讓他覺得不太舒服。他看看周圍，屋子里收拾的倒是干凈，只是好像進過水，到處都濕乎乎的，地面上還反著水，看上去有些黏糊。

沒過一會兒，他聽見屋外有動靜，門簾一掀，剛才那個跑出去的俏閨女扶著一個滿頭花白身材矮胖的老婆婆走了進來。

劉泉趕忙起身見禮，并感謝她們的救命之恩。

老婆婆人很慈祥，笑瞇瞇的客氣道：“相逢即是有緣人，舉手之勞，這位后生也不必客氣啦。”轉頭對躲在身后的俏閨女說道，“你這丫頭，遇上了就是有緣人，躲什么躲啊，早晚不得跟著人家走！”

劉泉一聽這話，直接就蒙了?！案易撸可兑馑及。粫墙o我做媳婦吧？天下掉餡餅了嗎？”

老婆婆看劉泉一頭霧水的傻樣子，笑著解釋說：“后生不知道我們山里人的規(guī)矩，遇到了生人，就得跟人家走，這就是緣分。你這個后生也是個有福的，我這閨女和我在這里待了這么多年，都沒見過生人呢，偏偏讓你給遇上了。”

劉泉頓時覺得心跳加速，手腳都沒處放了，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再看看那個站在婆婆身后的俏閨女，更是面如桃花粉，腮如胭脂紅，兩只白嫩嫩的小手緊抓著老婆婆的衣袖，羞得直跺腳，小聲地嚷著：“奶奶，看您說的什么啊，人家才不要跟他走呢，我還要留下來陪您一輩子呢！”

聽到這祖孫倆的對話，劉泉突然覺得天上掉下來的不是餡餅而是金元寶啊，這天大的好事居然掉到自己頭上了，不是在做夢吧。

劉泉喜不自禁，老婆婆轉過頭看劉泉，若有深意地說：“后生啊，按理說，我們山里人見到了生人就要跟著人去的，可是我這老太婆年紀大了，如果跟著你們去的話，少不了要給你們添麻煩，再說我也舍不得離開住了多少年的地方，想在這里終老，你看就我孫女跟你走，可好？”

劉泉一聽此話，頓時喜出望外，忙答應：“愿意，愿意?！币幌氲娇梢匀⑦@么個俊俏的大閨女，又不用贍養(yǎng)奶奶，真是一件美事。畢竟奶奶年紀這么大了，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得花錢治病，自己可沒攢那么多錢。小時候爹媽生病花光家里錢的事一直還讓他記憶猶新呢。

一見劉泉得意的神情，老婆婆突然收起了笑容，對俏閨女說：“既然他同意了，你就收拾收拾跟他走吧！”

劉泉看到奶奶態(tài)度有轉變，覺得自私了，要小不要老，也太不講究了，萬一這大閨女不同意怎么辦。轉頭一看，只見那個俏閨女紅著眼眶，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跑去。劉泉急忙伸手去拉閨女的手，結果一頭撞到了門框上，只抓到了閨女的一只衣袖。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猛地睜眼一看，自己居然坐在濕濕的地上，斜靠在一棵大椴樹邊上，身上落了不少樹葉。他覺得額頭上悶痛，抬手一摸，好像磕了個包。劉泉這才恍然，原來剛才是做了個夢啊，夢到撞門框上其實是撞到樹上而已。就在劉泉還在失落地回味著剛才夢中的情節(jié)時，突然感覺手里似乎捏著東西，抬手細看，竟然是一片棒槌葉子！劉泉猛地一激靈，突然想起老劉爺跟他說過的棒槌入夢的傳說，難不成這附近真的有大棒槌！

劉泉覺得身上仿佛充滿了力氣，急忙起身到處搜尋，找了半天，也沒看到棒槌，只好失望地又回到了大椴樹下。一屁股坐了下來，只覺得肚子里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才想起自己已經一天多沒吃東西了，越發(fā)覺得胃里難受得不行，急忙翻找掉在了椴樹下的干糧袋子。就在這時，劉泉只覺得眼前綠意一晃，竟然就在糧袋下面，壓了一棵小小的二甲子參，兩個小小的杈上，一邊長著五片葉子，一邊長著四片葉子，葉子大小和之前的并無二致。劉泉這才明白，原來自己高興得暈了頭，鬧了個燈下黑，其實要找的棒槌就在眼皮子底下，卻沒覺察，雖然只是個二甲子，可是也總比沒有強吧。于是，劉泉也顧不上吃飯了，打起精神，架起棒槌鎖，仔細地挖了起來。這一挖就是將近一天的時間，劉泉越挖越覺得興奮，餓意也早被拋到九宵云外了，因為這是一棵轉胎棒槌，雖然看上去只是個二甲子，其實底下是個大貨，用手掂掂，足有三兩多重，看年份也得有個百年上下了，雖然離“七兩為參八兩為寶”的標準差上許多，可也是幾年難見的大貨啊，有了這個寶貝，娶個媳婦足夠了。

等棒槌全挖出來已經是夜里了，劉泉將挖好的棒槌仔細地用青苔毛子和樹皮打好包，小心地摟在懷里，筋疲力盡地縮在大椴樹下瞇了一覺，雖然秋夜寒涼，沒有行李蓋著，可是劉泉卻睡得很香，連個夢都沒有做。

清晨，劉泉一覺醒來，趕緊看看懷里的棒槌，這才確定并非黃粱一夢。于是重新打起精神，一路不停地趕回了村里。說來也奇怪，這一路上竟是再也沒有拉肚子也沒有再生病。只是當劉泉把挖來的棒槌交到老劉爺手中后，一頭扎在地上，直接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把老劉爺驚得夠嗆。

在老劉爺?shù)膸椭拢瑒⑷寻糸迟u了個好價錢。不但娶了漂亮媳婦，還蓋了三大間坯房，把老丈人、丈母娘接來了一起住，并給他們養(yǎng)老送終。

別人都羨慕劉泉的運氣好，第一次獨自放山就得了這么大的貨。可是自打那以后，劉泉卻再也沒放過山，也沒有告訴別人他是在哪里挖到的棒槌。

在他臨死的時候，告訴兒子，當年他挖參時做的夢，感慨地說，如果當時自己沒動那點私心，堅持把老太太一起接走的話，沒準就不僅僅是挖到一棵大棒槌了。同時叮囑自己的兒子，以后要孝順老人，凡事知足。

一百多年以后，就在劉泉挖到棒槌的地方，有一棵舉國聞名的大棒槌被四名村民挖出，重九兩二錢，據傳聞，已經有四五百年的歷史了，形似美人，也是棵轉胎參。

（責任編輯 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