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云
在我們山里,采參被叫做“放山”,人參被叫做“棒槌”。有一年暑假,我跟著舅舅、四姨夫去放山,無意間聽到了一些有關采參的傳說。
開山鑰匙
放山之前一般都會先“喊山”,就是不管誰發現人參都要馬上喊出來。放山人忌貪財、忌吃獨食,喊出來,只要周圍有人應,即使不是同伙兒的,也應劈份兒,這是老一輩留下的規矩。第二天,臨近中午,四姨夫在距離我不遠處高喊:“棒槌!”我知道這就是喊山了。有喊山還要有答山,答山者是要跟喊山者劈份兒的,所以答山需要時間限制,答晚了或者忘記答了都沒份兒。由于我是第一次放山,光顧著激動,沒來得及答山,還好舅舅已經答應了:“什么貨?”四姨夫應道:“二甲子!”
二甲子就是二品葉。聽老輩人說,人參的大小分幾品葉,當年生的由三片小葉組成的一枝復葉叫“一品葉”,第二年生的叫“二品葉”,依次類推,到六品以上就是精品了。我顧不得枝椏藤條,立刻奔過去。四姨夫已經把參用紅線繩“縻”上了。縻參就是把頭繩系在參莖上,據說,年頭多的山參會走,只要縻上了,就是山參精也不會逃脫的。
舅舅說,這次真是大吉大利,第二天就拿到了“開山鑰匙”。放山人把二甲子叫開山鑰匙。傳說,放山人拿不到開山鑰匙,就很難會有大的收獲。我們的開山鑰匙只有大拇指高,但我覺得它充滿了神秘。不禁想起昨天夜里舅舅給我講的那個關于開山鑰匙的故事:從前,一個孤兒同一伙人去放山,他們放了很多參,帶頭的“把頭”起了私心,把孤兒趕出了自己的隊伍,孤兒自己跑單幫。然而,他吃完了隨身的食物卻依然沒有放到一棵參。下山途中,他看見了一汪汩汩流出的泉水,真的是渴極了,連滾帶爬地趴在那兒大口大口喝水。在他喝完水后抬頭的瞬間,忽然眼前一亮,泉水中隱約有一棵人參!孤兒小心翼翼地將人參取出,雖然只是一棵小小的二甲子,他還是很高興,用青苔包好,收了起來。在山下的藥鋪,孤兒之前的把頭和其他一些放山人拿著大量的或大或小的人參等著賣,藥鋪老板卻不開張,他說開山鑰匙沒下山,他不能開張。孤兒拿出了他在泉水中挖出的人參,老板樂了,說:開山鑰匙來了!最后,孤兒的人參賣到了最高的價錢。
舅舅讓我仔細地看開山鑰匙。放山人進山第一次看到參,謂之“開眼”。有生以來,我是第一次見到生長在深山老林中的野山參,是名副其實的開眼了。開眼后,心明眼亮,定能找到大棒槌。當然,舅舅說的都是吉利話。
我們拿到了開山鑰匙后,幾天之中相繼挖到三棵大人參:兩棵四品葉,一棵五品葉。直至下山,大大小小共挖了二十幾棵,舅舅把這一切都歸于四姨夫發現的那棵二甲子——開山鑰匙。
罩頭樹
森林中,常看到一些粗壯、挺拔、秀麗的紅松樹,在距地一米左右處,被人剝掉一塊長方形的樹皮,露出的木質部分刻著一道道斧印。斧印有些是剛剝掉不久的,白色的木質部分耀人眼目;有些則年代久遠,新長出的年輪把變黑的木質部分遮蓋得只剩一條窄逢兒。往往,這樣的樹還有被點燃的樺樹皮熏過的煙痕。這種樹,放山人都認識,叫罩頭樹。
放山人挖到山參后,就在附近找一棵出類拔萃的紅松樹,在對著挖出參的方向,剝掉一塊長方形樹皮。然后在露出的木質部分上,左邊用斧刃刻上所挖參的數量和每棵參的品種,幾品葉就用斧子砍幾道;右邊的斧印則表示人數,一道斧印代表一人。砍罩頭樹的目的是給后來人以指示,告訴此地曾出土過山參,放山人應多留心。年代久遠的罩頭樹有兩種:一是正罩,即按著罩頭指示的方向就能找到以前挖參的埯子;另一種是反罩,挖參的埯子與指示的方向相反。罩頭樹也體現了老放山人不貪財不吃獨食的品性。
凡是見到罩頭樹的放山人,在離開此地時,無論挖到參與否,都要點樺樹皮熏熏罩頭樹的剝痕。放山人管這叫給罩頭樹“洗臉”。罩頭樹經常洗臉,會越來越黑,這在樹木蔥翠的林木中很顯眼,也極容易被人發現。
莽莽老林,印著先人中跋涉的痕跡,望著飽經滄桑的罩頭樹。我仿佛看到幾十年前,放山人辛苦奔波于林中的身影和他們刻罩頭樹時喜悅的神情。
但是現在,在放山期間,很多人們所看到的新近的罩頭樹,卻完全沒了古人的規矩,他們刻的罩頭方向根本不與挖參的方向一致,有些人根本不刻罩頭,林中經常看到一些空埯子,不知道老一輩人看到這些會作何感想。
棒槌鳥
森林中有一種鳥,專食棒槌籽,這種鳥叫棒槌鳥。有棒槌鳥的地帶,有棒槌的可能性就大。不過,棒槌鳥也很少見。
舅舅說,棒槌鳥其實是放山人變化的,我的好奇心跟著上來,不停地纏著舅舅給我講一講:從前,關里有兩個人到東北來放山,一個叫張三,一個叫李五。張三是個粗嗓門,李五是個細嗓子。有一次,他們迷了路,兩人最后也沒走出去,全餓死在山上。死了之后,兩人就化成了棒槌鳥,用自己獨有的叫聲給放山人指路,以免再有迷路的人。其中一個叫:
“張三哥,好幾棵!”——那是李五。另一個叫:“李五,一片!李五,一片!”——那是張三哥。
有一天黃昏,我們真的聽到了棒槌鳥的叫聲,那個棒槌鳥想必是李五化成的那種,因為它的叫聲聽上去真的像:“張三哥,好幾棵!”
(責任編輯 王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