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格格,成都人,大學輟學,離經叛道,基本上活在童話里,寫童話小說。
九色鹿,是學術名家,在業界有很高的聲譽,為人中規中矩。
如此不同的二人卻一見鐘情,在逗趣的磨合中,展開了對彼此的愛情。下面是桑格格的自述。
1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九色鹿明知故問:“你多大了呀?”
我瞪了他一眼:“31歲。”
他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嗯,是有點上歲數了。”
我正要發作,他又忙不迭地補充:“看來咱們離白頭偕老又近了一步!”
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得越來越愛哭了。以前看奧運會,運動員贏了我會哭,輸了我會哭,奏國歌時我也會哭……不過這次不一樣,就連外面下雨,我也會莫名其妙地哭。
九色鹿為了安慰我,就把存折找出來放在我手心里,莊嚴許諾:“都是你的。”這一招開始還有效,后來也無濟于事了,我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淚人”。
九色鹿又出國了,去的是別克斯坦。我又莫名其妙地哭,情況越來越嚴重。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像是站在一個大黑洞邊緣,里面咝咝冒著冷氣,讓我驚恐得夜不能寐,只要一睜開眼睛,痛苦就如墨汁滴入清水——所有的傷心難過都開始蕩漾擴散。
連續失眠了數日之后,我哭著去深圳找豆豆,在火車上一邊哭一邊在手機上玩“切西瓜”游戲。不到一個小時,身邊座位上換了3個人,都是被我哭跑的。最后一位是個斯文的中年男士,他終于忍不住用港腔普通話問我:“小姐,什么游戲可以讓人玩得這么傷感啦?”
從深圳回到北京后,朋友們輪流照顧我。等到九色鹿周游列國載譽歸來時,我已經直挺挺地僵在床上,目光迷離,形容憔悴。九色鹿攬著我“嗷”的一聲:“老婆,你不要病啊,要知道我們國家的醫療改革還不是很成功啊!”
我終于被送去成都住院了,住在精神內科,九色鹿陪床。醫院很快給出了診斷結果,原來我體內的這個小魔鬼就是傳說中的抑郁癥。
其實,抑郁并不能改變我樂觀的精神,它只是讓我變得更敏感,就像很多細微的東西平時不留心是看不見的,但在黑暗中就能看見那些微光,看見微光中那些塵屑的舞蹈。對于有能力去描述這些的人而言,抑郁是一種能夠更深入地了解自己以及和這個世界交流的途徑。
住進醫院后的第三天,隔壁病房的一個男娃娃突然發作打人,幾個醫生把他撲倒在地并用繩子捆上。我趕過去撫摸他的頭,很輕柔地撫摸。他本來在喊要打死某人,卻一下子安靜下來,用特別渴求的眼神看著我說:“姐姐,救救我啊!”他被捆上推進病房時一直喊著:“姐姐別走!”我說:“我在,我在。”
我俯在他耳邊說了好多話,醫生注射鎮靜劑后他終于乖了很多。我唱了一首搖籃曲,他睡著了。
2九色鹿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問題——他從來沒病過,不知道生病的滋味,因而也不知道怎么照顧病人。夜里,他守著嚴重失眠的我,看著我吃了平時4倍劑量的安眠藥等著藥效發作,急得手足無措,只能雙手合十念念有詞,拼命祈禱我快點好起來。
他是這樣祈禱的:“保佑保佑!熱烈保佑!”
在九色鹿自己力不能及的時候,他就會想到所謂的“第三者”策略。我的閨蜜老展就是他在我昏睡之際搬來的救兵,另一個救兵是三姐。
病房里多了兩位女俠,九色鹿輕松多了。在成都,一個房間里要是湊齊了4個人,大家自然就會往麻將上想。正好住院也有自由活動時間,每天下午4點到晚上8點,根據“精神病人盡量不要脫離正常生活,不要總提醒自己是個病人”的諄諄醫囑,我們決定在這段寶貴的放風時間出去打麻將。
老展看我打麻將,不解地問:“你為什么要連續打3個九筒?”我說:“我痛恨一切超過七的筒、條、萬,看著就麻煩,數不過來。”九色鹿在旁邊補充道:“她腦袋的系統還是286,不能算超過7的算術,否則會死機。”
我白了九色鹿一眼,向全場宣布:“老子是精神病人,情緒不穩定!整大了老子要咬人的!”老展見我氣宇軒昂的架勢,提議我去參加精神內科病員合唱團,有助于穩定情緒。
“算了吧,我唱得那么好,人家好容易建立一點自信就被我摧毀了。”我一邊摸牌一邊說,“而且我是那么低調的人,真的不想在很多年以后,精神內科還在頌揚我的傳奇……”
大家吐了,我和了。這次放風很成功,最后大家把一個全須全尾、活蹦亂跳的我送回了醫院,酣眠一夜。
連續打了兩天麻將,都是我贏。我在病床上數著兩天贏來的100塊錢,高興極了,要九色鹿請女俠們再來輸錢!九色鹿語氣嚴謹地叮囑:“一次不能贏太多,要不就沒人敢來了。”我猛點頭:“對對對。”
目前看來,打麻將比看一本平庸的書給我的領悟多多了。比如:我想,這張牌在上一盤是多么想摸到啊,而到這一盤就想趕緊甩出去,真是人生無常;或者,如果不是那么保守,這次一定是清一色,性格決定一切啊。甚至,我還會突然問牌友:“你是理想主義者嗎?二筒。”牌友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和了。”這些領悟令我變得比以前老成持重了許多,也令我在住院期間表現優異,受到了主治醫生的表揚。
我出院了。生病顯然并不全是壞事,至少九色鹿把出國的行程縮短了,更顧家了,而且針對尚未痊愈的我,他發明了一種對癥下藥的治療方式:他在家中四處藏錢,然后在臨走之前告訴我每一處都是1000元的巨款,讓我去找。我的大腦立刻就飛轉起來,黯然無光的雙眼也有神發亮了。
此后的一周內,幾乎天天都有驚喜:我拉開抽屜,啊,1000元!我覺得陰暗的世界射進了一束陽光;我翻開枕頭,啊,1000元!我覺得生活真是充滿了花香;掀開地毯,1000元!我當時就吻了一下地板;我翻舊書,中間夾著1000元!怪不得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呢。
九色鹿從古巴發來短信:“嗯,我做好事不留名怎么沒人知道呢?”我屁顛屁顛地回復:“有人知道!”九色鹿問:“晚上能睡著了嗎?”我立即躺在床上:“現在就能睡著。”九色鹿又問:“要睡子午覺,晚上熬夜不超過11點,中午再睡個午覺。記住了嗎?”我回答:“好的,記住了……”
為了根治我的抑郁癥,九色鹿自學了中醫。他學東西特別認真,天天問我飲食如何、排便如何。有一陣子我有點便秘,他就一天問幾次,最后我終于通暢了,他很高興:“拉出來的形狀好嗎?”還沒等我回答,他弓起背縮成一團:“是這樣的呢?”然后又拉長身體呈直立狀:“還是這樣的?”有一天,他居然還站在一坨牛糞面前沉思,得出結論:“消化和吸收出了問題。”
3九色鹿情意綿綿地說:“我好久都沒有討厭你了。”
我回答:“我也是。”
轉天,在海珠區民政局婚姻登記處內,一個高個男敲敲玻璃門,驚動了門外一個在抽煙的短發女。男人朝她招招手:“進來吧,輪到我們了。”女子豪爽地吐出最后一口煙,一腳踩滅了煙頭,昂首挺胸地進去了。過一會兒兩人出來,人手一個紅本。女的看著紅本上的照片說:“這看上去不就哥倆兒嗎?”男的說:“是啊,我們終于結拜為兄弟了。”
多年前,曾有記者朋友采訪九色鹿:“你會娶桑格格嗎?”九色鹿答:“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吧。”現在這個記者朋友在得知我們結婚的消息后,專門打電話來問九色鹿對我的感受,九色鹿深情地總結道:“敝帚自珍。”
從民政局回家的路上,九色鹿問我:“我是不是該送你點東西?”我沉吟稍許:“要不你往我戶頭打5000塊錢吧。”“好說。”“每年都要有哦。”“沒問題。”“要隨著物價上漲有所調整哦!”“啊?我……”
4記不得是幾年前了,我和九色鹿因為一些瑣事吵架,鬧到要分手的地步。
他說:“這樣,你讓我做兩件事情,然后再決定要不要分手吧。第一,我幫你出本書;第二,我帶你看看世界。”然后,他幫我出版了《小時候》;再后來,我們走遍了大半個地球。
在不丹,我問九色鹿:“你到了這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他說:“我在想,如果我是不丹國王,該怎么治理好這里,把外面的好東西帶進來,同時又能保護好國家。”我說:“嗯,那我能做什么呢?”他想了想:“當國母啊,你除了愛民如子好像也沒別的好做了。”
我們來到一個佛堂。九色鹿認真地拜起佛來,還念念有詞。我問他:“你跟佛祖求啥呢?”他說:“瞧你生病瘦成啥樣了,我求你長得又白又胖……”我立即對佛祖雙手合十:“佛祖,你可別聽他的!”但是晚了,九色鹿在不丹對佛祖許下的愿望實現了:我現在又白又胖!
在云南,九色鹿和他的學生開車去野外,我留在客棧看書喝茶。一場大雨過后,他興沖沖地打來電話:“快看彩虹,站到院子里看!”我趕忙從房間走出來,真的有彩虹,映在雪山的上空,還是雙彩虹。晚上,他把在野外拍到的彩虹給我看,我也把在院子里拍到的彩虹給他看。原來下午的那個時刻,我們剛好就在彩虹的兩邊。
5月,九色鹿邀請我和豆豆一起去安徽,游覽他最喜愛的黃山。我們在山腳下發現有3條上山的路線,豆豆問我:“我們是走A線、B線,還是C線?”我咬著嘴唇,半天都答不上來。九色鹿在一旁撇著嘴說:“你不能問桑格格有兩個以上選擇答案的問題,她會死機。”他提議我們走一條他大學時走過的路線。“畢生難忘。”他一臉激動難平地說,“那時就想著什么時候一定再來。”
我和豆豆都是第一次來,不知深淺地熱烈鼓掌:“好啊好啊。”等到上路了,才發現這是一條最艱險的路線,一路上都是天塹。走到天色將晚時,豆豆已經累得面如土色,而我像壁虎一樣匍匐在峭壁上,滿腦子都是腳下的萬丈深淵,而前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爬到頭……我生生被嚇哭了。
這時,周圍的云霧突然開始發亮,一縷金黃色陽光從我們頭頂上方滑落下來射向對面山上,濃霧中漸漸露出一面巨大的金色峭壁!它比我們爬過的山更高更險,而離我們又這么近。我們一直在崖谷這邊攀爬,卻不知道它一直就在數丈開外的另一邊。這突如其來的場景一下子把我鎮住了。我呆呆地看著那若隱若現的畫面,感覺像在做夢。豆豆在遠處興奮地尖叫,對面的峭壁馬上傳來一連串回聲。
九色鹿從后面跟了上來。“原來我們一直在面壁啊。”他邊說邊擦去我臉上沒干的眼淚。
我緩過神來,問他:“我們還會去到對面的山上嗎?”
“不會了。到了黃山,還會有人相信‘山高人為峰嗎?”九色鹿轉頭望向對面,“我只相信山外有山。”
夕陽斜照在他英俊的面孔上,目光清愁如織。恍惚間,我像是回到了當年。
九色鹿回頭說:“謝謝你陪我來到這里。”
我說:“謝謝你帶我來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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