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定情紅葉

張軍霞

童年時，她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那時，奶奶的床頭上有個紅木盒，里面只放著一本書。奶奶時常將它拿在手里發呆，卻從來不許別人動一下。

那天，奶奶又在發呆時，鄰居阿姨請她幫忙裁剪衣服。等到再回來時，奶奶哭喊著說：“不見了，它到底不見了……”

她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爺爺臉色鐵青著問：“你是不是翻了奶奶的書？”她急忙搖頭否認。爺爺仔細地四處尋找，連墻角旮旯都不放過，最后兩手空空回到屋子里。奶奶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淚水漣漣。

一連好幾天，奶奶都無精打采。一天，爺爺悄悄交給她一片干枯的紅葉：“把它給你奶奶，就說是在墻角撿到的。”

奶奶看到紅葉后，立刻精神起來，連聲嗔怪爺爺：“就知道你沒有用心找，還不如孩子眼睛亮。這么多年了，我就留下這么點兒念想，你別多想。”

爺爺爽朗地一笑：“我可不是醋壇子。”

有一天，奶奶又在擺弄那片紅葉。已經上學識字的她，偷偷看到上面寫著一行字：“一片紅葉寄相思。明。”“明是誰，是爺爺的小名吧？”她好奇地問。奶奶搖搖頭：“才不是呢……”

話沒有說完，奶奶咳嗽起來，自從過完70歲生日，她的身體就越來越差，連在遠方工作的爸媽都趕回老家。

奶奶被送到了醫院。爸紅著眼睛對爺爺說：“是癌，醫生說沒多少日子了。”

奶奶經常陷入昏迷。清醒時，她的眼睛總是望著窗外樹葉正紅的楓樹。那天，一位不速之客來到病房。奶奶打量著這個頭發花白的陌生老人，喃喃地問：“你真的是明？真像是做夢呀照看她。”

那天，奶奶和那個叫明的老先生，在病房里談了很久。等他離開后，從奶奶時斷時續的講述中，她了解到一個被深藏了幾十年的故事：當年，年輕美麗的奶奶在小鎮當保姆，認識了富家子弟明，兩人一見鐘情。他們交往了一段時間后，奶奶卻突然離開了小鎮，因為明的母親找到她，說兩人的家境懸殊太大，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奶奶大病了一場。不久，她跑到更遠的地方去打工。兩年后，奶奶結識了爺爺，有了自己的家。就在這時，奶奶接到一封信，里面除了一片紅葉，還有明寫的道歉話，他說自己苦苦找了她許久，希望第二天傍晚能在火車站見一面。

奶奶一下子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當晚發起了高燒，等她清醒過來時已3天之后。從此，奶奶一直珍藏著那片紅葉，那次未赴的約會也成了心底永遠的遺憾。誰能料到，時隔多年，病重的奶奶，居然還和明有一面之緣。

不久，奶奶去世了。離去時，她的神情是那么安詳。

又過了幾年，她問爺爺：“那個叫明的老頭，知道奶奶長眠在這里嗎？”爺爺搖搖頭：“他多年前就死了。”他緩緩地說，“其實，明當年和你奶奶不過是逢場作戲，他對你奶奶不辭而別的行為一直耿耿于懷，后來知道她結婚了，就故意寄來那樣一封信，他自己根本沒赴約，因為我當時偷偷去了火車站，連他的人影也沒看到。又過了幾年，這個人就因為賭博欠債，被人追著打，很快就害病死了……”

“那么在醫院探望奶奶的人又是誰？”她急切地問。爺爺表情淡然：“那不過是我的一個老伙伴，讓我找來冒名頂替那個明。就像你奶奶當年丟了那片紅葉，我又找到一片相似的，不也糊弄過去了嗎……”

她沒有說話，心里卻在想，奶奶這一生，活得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