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重負：“被攝入”的抗生素

抗生素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它的問世不但挽救了億萬患者的生命，創造了不可估量的經濟效益，也使世界醫學邁入了一個新紀元。然而，人們對抗生素的濫用又帶來了“超級細菌”、“耐藥性”等嚴重后果，若不嚴加防范，最終很有可能葬送這一偉大發明，并導致人類對感染性疾病“無藥可治”。

近日，上海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一份有關“江浙滬兒童普遍暴露于多種抗生素”的研究引起了公眾廣泛關注。復旦大學的這項研究對江蘇、浙江、上海的1000多名8到11歲的在校兒童尿液進行檢驗，結果顯示：近六成兒童尿液中檢出抗生素。

如此高的檢出率，就連參與研究的學者也驚呼 “這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人們不禁會問，兒童體內的抗生素是從哪兒來的？一方面，這與臨床抗生素濫用有著密切關系。另一方面，環境污染與食品也成為專家學者猜測的主要原因之一。

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衛生化學教研室副教授周穎課題組與流行病學教研室副教授趙琦課題組合作，歷時1年，從上海、江蘇和浙江三地選擇1000名8至11歲在校兒童作為隨訪人群，連續收集晨尿后，應用液相色譜串聯質譜法分析尿中5類18種抗生素含量，包括5種大環內酯類、2種β-內酰胺類、3種四環素類、4種喹諾酮類和4種磺胺類。

化驗結果顯示，18種抗生素在尿樣中均有檢出，檢出頻率在0.4%至19.6%之間，存在明顯的地區差異。一種以上抗生素在尿樣中被發現的頻率為58.3%，至少兩種及以上抗生素或抗生素類別在尿樣中同時被發現的頻率分別為26.7%和23.5%，而且在一份尿樣中最多能同時檢測出4類6種抗生素。尿樣中抗生素總濃度之和在每毫升0.1至20納克之間的尿樣占47.8%，部分尿樣抗生素濃度超過每毫升1000納克。

這說明，樣本兒童體內確實存在低劑量的抗生素成分。

兒童體內的抗生素成分來自哪里？復旦大學在江浙滬進行的檢測顯示，平均每兩名兒童中就有1人體內含有抗生素，而且有的抗生素顯然是養殖業專用。這說明抗生素濫用不僅是臨床治療的問題，環境與食品也是兒童體內抗生素的重要來源。

調查發現，臨床抗生素濫用被普遍認為是主要來源。一項調查顯示，在孩子生病后，近30%的家長會擅自給孩子服用減量的成人藥品或抗生素，有時還會多品種聯合使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2012年發布的公眾安全用藥現狀調查報告顯示，有23.9%的居民感冒之后馬上使用抗生素，還有8.9%的居民在腹瀉之后馬上使用抗生素。

帶孩子去醫院看病時，經常會聽到有些家長對醫生說：“你給開點消炎藥吧。”如果醫生告訴他們孩子是病毒感染不需要服用消炎藥時，有些家長還是不肯放棄：“體溫都這么高了，不吃抗生素行嗎？”上海兒童醫學中心感染科主任曹清指出，這幾年，抗生素使用正在逐漸規范，但還是有不少家長對使用抗生素存有誤區，有的覺得抗生素是萬能的，可以治療各種感染性疾病。實際上像一般的發燒、喉嚨痛、咳嗽、流鼻涕，仍以病毒感染占大多數，一般不需要使用抗生素。還有一部分家長片面地抵制抗生素：“部分細菌感染的患兒早期、及時、針對性地進行抗感染治療可以避免病情加重。”

2014年4月30日，世界衛生組織助理總干事福田敬二在日內瓦記者會上強調：“濫用抗生素現象不僅出現在一部分貧困國家，甚至已經蔓延至所有國家，情況極為嚴峻。”

而在我國，居民用藥知識普遍匱乏，用藥行為不規范問題廣泛存在?？股仡愃幬锍蔀榧彝コ渌帲藗冎灰悬c兒頭痛腦熱，都會習慣性地吃上幾片。

衛生部門的調查數據顯示，我國每年生產抗生素原料大約21萬噸，使用約18萬噸，人均年消費量約138克，而美國僅約13克，不到我國的1/10。

美國國家藥監局早在2007年就曾發出警示，兩歲以下的兒童，原則上不使用抗感冒藥。至于通過輸液治療感冒，在美國更是難以想象。

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臨床藥理學教授曾繁典表示，抗生素本身是安全的，卻因為濫用導致大量的藥害事件發生。

此次研究還從兒童體內檢測出臨床已經停用多年，但在環境和食品中經常發現的抗生素種類。比如，金霉素、恩諾沙星、泰樂菌素3種抗生素，一般只限于畜禽使用，但此次研究在兒童體內均有檢出。

“從該結果的濃度和種類看，不是吃治療疾病的抗菌藥所致，而是其他原因。”衛生部合理用藥專家委員會委員肖永紅教授分析道，“結果中出現三種動物才用的抗生素，很可能來自孩子們吃的動物性食物，比如牛奶、肉類、禽蛋類等。”

肖永紅表示，之前可能存在一個誤區，認為抗生素用得最多的是醫療系統，“其實不是，而是與人們餐桌時刻相關的養殖業，其使用量超過國內抗生素消耗總量的一半。”早在2006年，用于畜牧及飼料行業的抗生素就高達9.7萬噸，占當時國內抗生素用量18萬噸的54%。有專家保守估計，現在畜牧及飼料行業抗生素用量比2006年將近翻一番。

肖永紅說：“2011年我國開始整治以后，抗生素濫用的情況在大醫院得到了很好的改善。但從我得到的一些文件來看，養殖業這一領域還是沒有太大的改善?！?/p>

“高密度養殖的發展促使養殖業主在飼料中大量使用抗生素及其他預防藥物，動物的糞便會污染土壤和水，生產出來的加工產品等可能就會有抗生素的存在?！敝袊h境科學研究院環境與健康首席研究員張金良說。

據了解，養殖業中抗生素的使用主要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為飼料企業在生產全價料、濃縮料、預混料的過程中添加，主要用于預防疫病及促進生長。另一部分為養殖戶在養殖過程中使用，采用拌料、飲水、注射、灌服以及環境噴灑等多種方式，目的多為預防和治療畜禽疫病。

由于養殖密度大、畜禽疫病復雜多樣再加上監管不力等多種原因，養殖業普遍存在抗生素過量使用甚至濫用等問題，這導致食品安全問題日益嚴峻，且細菌耐藥性的逐漸增強也為養殖業的持續健康發展埋下隱患。

抗生素在體內的排出時間有多長？對青少年的健康影響有多大？

據肖永紅介紹，大部分抗菌藥的伴隨期不是很長，吃一次后的48小時之內就檢測不到了，除非不斷地吃。個別抗菌藥的伴隨期較長，吃完后一周甚至十幾天還能檢測到。若是單次攝入少量的抗生素，對身體的危害并不大。但若通過食物，每天都攝入一定量的抗生素，青少年就長期暴露在含有抗生素的環境下，這對他們的身體損害非常大。

深圳市兒童醫院中醫科主任、學科帶頭人萬力生博士在自己的新書《誰搞垮了孩子身體》中指出，目前住院患兒抗生素使用率達到80%，濫用藥物是孩子頻繁生病的第一原因，濫用抗生素對兒童危害比對成人更大。

“不光是醫院，使用抗生素也是很多家長的‘習慣?！比f力生說，不愿到醫院看病的感冒發燒患者經常到藥店買點阿莫西林或頭孢類藥品吃，很多家庭藥箱里也有很多抗生素類藥品。此外，“給孩子超劑量使用最新、最貴的抗生素，其實是相當危險的，濫用抗生素對兒童身體的危害比對成人的要大?！?/p>

由于孩子體內的各種器官發育還不成熟，抗生素很容易殘害或潛在地傷害孩子的身體器官，最主要是容易導致肝和腎功能的損害，因為很多抗生素都是通過肝臟和腎臟代謝的。此外，還有氨基糖苷類抗生素，如慶大、丁胺卡那等，容易造成孩子耳聾；喹諾酮類藥物，如環丙沙星等對孩子軟骨有潛在損害；氯霉素則可導致骨髓抑制和兒童灰色綜合征。濫用抗生素還會導致小孩抵抗力下降、對抗生素依賴性增強。

此外，不合理使用抗菌藥物會使某些致病菌的抗藥能力變強，產生變異，成為耐藥菌株。這種耐藥性既會被其他細菌獲得，也會遺傳給下一代?！俺壖毦焙艽蟪潭壬暇褪怯蔀E用抗菌藥物催生而來。

常見抗生素有以下幾類：青霉素類、頭孢菌素、氨基糖苷、大環內酯類。兒童尤其是新生兒，最需避免或慎用主要經肝臟代謝和經腎臟排泄的毒性較大的抗生素。

那么，兒童到底能不能用抗生素？怎么使用才安全？調查發現，有一定健康素養的年輕家長相對理性，他們大多表示，一般會慎重給孩子使用抗生素，除非醫生建議，否則自己不會自作主張給孩子用。

對此，復旦大學課題組研究人員稱，應聽從醫生建議，該吃的得吃，治病為先，但不提倡過度使用或濫用行為。

在臨床上，抗生素使用原則包括：能用窄譜的就不用廣譜；能用低級的就不用高級的；能用一種就不用兩種；能吃藥就別打針，能打針就別輸液；輕度或中度感染一般不聯合使用抗生素。

專家提醒，感冒、嬰幼兒秋冬季腹瀉、嬰幼兒哮喘等疾病，在治療中要盡量避免濫用抗生素。孩子生病后，家長應在第一時間請專業的兒科醫生診斷，不要憑借自己的經驗自行給孩子使用抗生素。

高盛公司資產管理部前主席、經濟學家吉姆·奧尼爾日前表示，中國到2050年將每年有100萬人死于對抗生素具有耐藥性的“超級病菌”，損失會高達20萬億美元。這絕非危言聳聽。為此，必須高度重視并有效治理，防患于未然。

首先，減少抗生素的不合理使用是當務之急。要提升國民衛生素質，加強醫藥衛生教育，自覺抵制濫用藥物的陋習，樹立藥物合理使用的觀念。嚴格執行處方藥物管理法規，對亂賣處方藥物的藥店及亂開抗生素藥的醫生予以嚴懲。加強對醫療機構使用抗菌藥物的考核，對于濫用抗生素的醫院予以降級，取消醫生處方權等。同時，借鑒歐盟國家有關全面禁止在飼料中添加任何抗生素的做法，盡快出臺相應規范，對種植、養殖業使用抗生素的情況進行嚴格限制，從源頭上予以控制。

其次，嚴格藥物企業、原料和制劑企業等的管理規范。近年來，國家已經開始采取藥品生產質量管理規范辦法，要求企業對生產的廢料和殘渣進行規范處理。如果進一步嚴格相關標準，會更有利于環境治理。

第三，國家應制訂戰略規劃和開展相關研究項目，開發研制能夠取代抗生素的藥物，如中藥類、微生物類、生物制品類，逐步減少并最終停止使用抗生素。同時，各級政府及相關部門應加大對抗生素替代物研究的支持力度，積極引導養殖戶主動放棄飼用抗生素，采用替代物進行綠色養殖。

相關鏈接：

美國：買抗生素難于買槍支

美國人也曾有過濫用抗生素的歷史。但自1960年開始重視抗生素濫用問題，并明文管制。目前，在美國買抗生素，要過三道關。

一是醫生關?？股厥菄栏窨刂频奶幏剿?，醫生亂開會受到處罰。比如一旦發現醫生有違規開處方的行為，會立即予以警告乃至吊銷行醫執照。美國醫生為門診病人開口服抗生素處方時，藥量最多一周，如果癥狀仍不見好，需要進一步診斷，而不是無限制吃藥。

二是藥店關。在美國買槍，一個手續就能辦到，而買抗生素的手續更復雜。沒有醫生的簽字，美國任何藥店、藥房、醫院都不可能將一粒抗生素分發到病人手上。而患者也必須持處方才能購買到抗生素。

三是監管關。在世界軍醫會議召開期間，美國陸軍衛生部長曾說：“聽說第三代頭孢在中國誰都可以買，到處可以開，在美國這是不可能的。美國對抗菌藥物控制很嚴格，定期考核醫生的抗菌藥知識，不及格者將停止其處方權。”

歐盟：連動物使用抗生素也受管制

為防止不必要的抗生素處方，歐盟制定了治療人類與動物疾病時抗生素的使用原則。并且，還注重動物用抗生素作為飼料添加物的管制，尤其是那些與治療人類疾病相同類別的藥物，已逐漸停止使用，直至最后完全禁止使用。而且反復提醒產業界與農民，繼續使用抗生素飼料添加物將違反歐盟的規定。

英國：國家教育課程中加入抗生素課程

英國舉辦全國性的“抗生素使用宣傳活動”，宣傳重點包括簡單的咳嗽及感冒勿用抗生素等。除醫療專業人員外，英國衛生部門還建議在國家基本教育課程中加入抗生素處方原則的教育課程。（本刊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