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周禮

小時候，父親每天都要送我上學，上學的路上他有時牽著我的手，有時將我背在背上，有時讓我走在他的前面。到了學校門口，父親將書包交給我，囑咐我不要調皮，要認真聽講，然后站在原地，深情地望著我，直到我走進教室，他才安心地離開。后來，父親為了鍛煉我的獨立性，常常只送一半，過了那座石板橋，他就讓我自己走。不過，父親似乎并不放心，每次都要在橋頭上站一會兒，直到我遠去他才離開。小學五年，父親不知目送過我多少次，在一次次目送中，父親練就了一種獨特的本領，哪怕在人山人海中，他也能一眼找到我的身影。

18歲那年，我考上了大學，父親去車站送我，他身上背著一大包行李，手上還提著給我買的許多東西。我想幫忙提些，但父親拒絕了，他微笑著說：“你長大了，以后想給你幫忙也幫不上了，就讓我來吧。”不久，火車鳴著汽笛開進了站，我對父親說：“爸，你同去吧，我上車了。”父親點點頭，但我透過車窗玻璃回望時，依稀能看到他戀戀不舍的目光。

大學畢業后，我留在了城里工作，父親時常來看我，每次他都扛著一大包土特產，花生、核桃、土雞蛋等。父親不習慣城里的生活，也放心不下他的莊稼和牲口，每次吃完飯都急著要走。我留不住父親，只能去車站為他送行，就像小時候父親送我一樣，我站在月臺上，默默地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

在父親的注視中，我一年比一年高，一年比一年大，終于有一天，我強大到不再依靠他，要獨自一個人去闖蕩，去生活。父親留不住我，也沒有打算留我，因為他知道，孩子終將會長大，終將會離開父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我離開。而在我的注視中，父親一天比一天蒼老，脊背一天比一天彎曲。

去年，父親去世了，下葬前，有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我深深地凝視著父親，希望能將他的容貌永遠鐫刻在我的腦海里，這是我最后一次目送父親。生命無常，時光易老，失去親人的痛如刀割，如針刺。我多么希望時光能倒流，讓父親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哪怕每天看他一眼，喚他一聲，扶他一把。然而，逝去的時光永遠無法追回，我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緬懷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和他目送我時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