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下午不要錯過

李婕

櫻花飄落的四月，春寒料峭，去往不遠處的小鎮觀望了一片盛開的櫻花后，投入了起早貪黑的清明拍攝周。疲憊不堪之時，在篇目中偶見《四月物語》，如老狼在《百分之百女孩》中唱：“有一本書告訴我，四月的下午不要錯過。讓我們開始一段新鮮而刺激的生活。”而于我而言，是有一部電影告訴我，四月的下午不要錯過，美好的季節，總會發生美好的事。

《四月物語》是我高中最愛的電影，她陪伴著我走過高三的春夏秋冬，她讓當時即將步入大學的我充滿對大學的希冀，洗衣和作業時，一邊播放著《四月物語》，再枯燥的事情亦仿佛有了情趣。在七年后與《四月物語》重逢在潮濕的四月，或許這是時光饋贈給我最好的禮物。流云無聲飄過，歲月長，衣裳薄，青春歲月里的這些潮濕的小情緒，如果我忘了，還好有《四月物語》幫我記得。提及巖井俊二，大多數人會談到《情書》、《花與愛麗絲》甚至《燕尾蝶》，卻甚少人談到《四月物語》，《四月物語》是大師寫下的小曲。然而，《四月物語》于我而言意義非凡。談到《四月物語》猶如談到了初戀，許久不曾想起，甚至歲月模糊了面龐，淡化了故事，但初戀一直存放在心底。《四月物語》是我對電影的初戀。初戀雖然并非是現今的最愛，然而偶然提到時，仍舊能夠回憶起當時的怦然心動和癡迷。我并不確信天長地久的愛和執著，尤其對電影，每一個階段我們都有屬于那一個階段的最愛的電影篇目，十七歲時對《四月物語》情有獨鐘，當時正準備高考上大學，與《四月物語》中的松隆子年齡相仿，與松隆子一樣內心有對大學的憧憬以及對暗戀小心翼翼的守護，不敢相信考上武藏野，認為這是一個奇跡。而今最愛基耶羅夫斯基的《兩生花》，現在的年齡與薇洛尼卡的年齡相仿，心境亦與薇洛尼卡相似。

即便在談論《四月物語》，亦無法避免要談它的劇情。《四月物語》雖然情節性不強，但始終還是在說一個故事，既是在說鏡頭里主人公的故事，也是在說與生活有關的故事，故事淡而不悶，娓娓道來。家人送站，行李搬運，大學社團，書店學長，甚至櫻花飄落，春雨綿綿，讓我們感受到的是難以言說的人生況味。與《情書》、《花與愛麗絲》、《燕尾蝶》不一樣的是《四月物語》描繪了愛情清醒的蘇醒，卻未提及痛苦的失去，避開了惘然失落，將情感的誠摯與詩意留給觀眾。《四月物語》是屬于春天的故事。春天屬于混沌的季節，一切都是剛睡醒的溫吞模樣。曖昧是它的代名詞，萬物的睡與醒，天氣的寒和暖，百花的開與合，以及17歲少女榆野卯月對書店男孩山崎半夢半醒微微顫動的暗戀，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只手溫柔地攪動著，如詩畫般美麗。

另外，除去第一遍和重逢時是在看《四月物語》，更多的時候，是在聽《四月物語》。松隆子演奏了劇中所有的鋼琴伴奏，鋼琴聲緩緩流淌，仿佛漫天飛舞的櫻花以及細碎的春雨一點點落在了自己身上，滲入了對青春的懷想中。因為《四月物語》，又回憶起剛入大學視聽語言課程拍攝的第一部影像作業《花與熊的故事》。記憶中那亦是鮮花盛開的四月，在大學校園中精心挑選了一朵盛開的小花，室友從家中帶到學校的泰迪熊則是短片另一主角，兩個貌似完全不搭邊的事物，卻讓他們發生了一場花從盛開到衰落對泰迪熊的潮濕情緒，沒有念白，配樂也是《四月物語》的開篇配樂。聽蔣勛講《紅樓夢》，他說人在成長之后，常常忘記了自己的青春，而曹雪芹最難得之處便是他在晚年寫作之時，仍舊能夠記得青春，并體諒青春。巖井俊二亦如是，年近50歲，仍舊愛拍青春電影，如他曾說過：“我嫉妒青春。”《四月物語》為什么在我念高三時，她能夠成為我最愛的影片，我想，那是因為她帶給了我對大學的憧憬。在高三時，我認為大學應該就是《四月物語》那樣的，加入一個喜歡的社團，騎一輛白色自行車去小影院看一場黑白老電影，有一個暗戀的人，卻不告訴他。當然，后來去了山城，騎不了自行車，喜歡的人也似乎不需要自己去暗戀，然而，雖然矯情，但是我仍舊愿意去承認，本科四年，我都生活在與《四月物語》中的松隆子一樣的情緒中，內斂矜持，與人為善。現在為什么仍舊能夠重溫這貌似沒有情節，沒有高潮的《四月物語》，我想，《四月物語》還有另一個意義，那就是幫助我回憶。在七年后再看《四月物語》，本科的畫面如電影一般一幀幀重現與腦海，在1805第一堂影片分析課觀看的《微觀世界》，圖書館報告廳的黑白老電影，天奇廣場的影片店淘碟，在最愛《四月物語》的大一，購買了現在最愛的《兩生花》。給人憧憬與助人回憶，如果可以說一部電影有功德，這就是《四月物語》的功德。

很奇怪，我常常為喜歡的電影作文章，卻從未為最愛作文。面對喜歡的電影，我們能夠夸夸其談，電影的視聽語言、主題、手法以及與其他電影對比。而面對最愛的電影，我只能告訴你，我愛這電影的情緒，不愿意與外人分享太多。在《四月物語》是最愛之時，為《情書》作文章，為《花與愛麗絲》作文章，卻從未為《四月物語》作文章，就像如今不愿意為基耶羅夫斯基電影《兩生花》作文章一般。對《四月物語》的初戀已經逝去，我才能夠回憶愛她的原因。在為《四月物語》做文章之時，忽然又聽到陳綺貞在唱《我想記得的四十七件事》：“我想記得夏日午后的暴雨/雨的形狀/我想記得黃昏的光/光里的灰塵在飛揚/我想記得愛人如何親吻/如何擁抱……”或許《四月物語》打動過你我的，不過是它所記錄的一些小事，櫻花飛舞的模樣，開學的自我介紹等等。巖井俊二訪問中國接受采訪時談到：“做電影最重要的是打動自己。”同樣，看電影亦如此，最重要的是打動自己。

在《情書》中，年少的愛落腳于一句對白——“你好嗎？”“我很好。”日式的“發乎情，止乎禮”，優雅與委婉常常給人一種令人震懾的美，細膩地傳達對生命的詩意問答。一切欲言又止，又措手不及。《四月物語》中榆野對山崎的告白亦是溫柔而內斂，“你很出名啊。”“是嗎？”“對我來說，是的。”在影片結尾，撐著紅色雨傘的松隆子站在雨中，她的心理獨白搭配著雨聲和音樂出現：“成績不好的我，考上大學的時候，連老師都說是奇跡。然而，若真要說是奇跡。我倒想稱它是‘愛的奇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武藏野，我們為之不斷努力。現在回憶起來，成績不夠好的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我想說是奇跡，它是《四月物語》的奇跡。